第18章 第 18 章

白日的山,青峰翠峦俏丽无双。

暮色苍茫也别有一番风味,淡金色夕光如花神之手缓缓拂过院中一朵朵鲜花,也拂过苏云溪的发间,恋恋不舍离去,远远的天边是紫色晚霞,有透明雾霭从地底酝酿着,徐徐升起。

直到黑夜来临,一切都变了。

最后一缕光被苍山收拢,整个世界陡然沉寂下来,鸟飞过的声音不再清脆可爱,头顶高大树影婆娑,甚至连院子里的花,也莫名多了几分凄凉。

苏云溪搓搓手臂,从高处观景台一步步小心走下来。

段铮拿着火烛,正在院子里点灯笼。

四角火光轻盈跳跃。

柔柔的光铺满整个院落,苏云溪才多少好了些,方才那种无力的窒息感渐渐消失,仰头看天上,疏星银月。

耳边骤然一声爆响,随着尖鸣,夜空中有一朵彩色的烟花猛然炸开。

苏云溪忙去看段铮,段铮却一把拉住她,躲到房檐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处,苏云溪咽下喉头的话,抿住嘴。

烟花一朵接一朵盛开。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朵花。”归于静寂后,段铮凝望着她,“希望夫人开心。”

她不说话。

“夫人不开心吗?”段铮捏她脸,“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告诉我,我下次一定注意。笑一笑,好不好?”

苏云溪望着他,说不出话。

她扯动嘴角,笑出一个极浅弧度。

眼前的人,比她更高兴。

段铮忽然道:“夫人,你眼睛怎么……”

苏云溪忙抬手去摸,他轻巧地捉住她的手,低头凑近,与她隔了一寸,就这么看着她,呼吸打在她脸上,眼里是几点跳动的光。

苏云溪不安地眨着眼,睫毛在段铮眼前忽闪,眼睑下的影子也跟着忽长忽短。

他终于决定,缩短这一寸。

温热的双唇碰到她的手心,是她拿手挡住了,以手背捂嘴,对他说:“没漱口,还不能亲。”

“……”

段铮轻笑,借着这个姿势,更深地吻她手心。

掌心皮肤娇嫩,只当亲上了,他安慰自己。

昏黄的光影里,苏云溪彻底呆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手心处柔软,那是他的……他怎么能这么赖皮?

段铮起身,观她还未回神。

“我家夫人,真是小兔子一样!”他感慨,抬手将她揉进怀中,“不洞房便不洞房吧,不给亲便也不给亲吧,都随你,可你总得让我讨点什么便宜,不然我这一日日的……”

变得可怜起来:“夫人不知道,薛乔那家伙老是笑话你家夫君,你不心疼吗?”

苏云溪心里道不心疼,嘴上却是一片“温言”:“你也笑话他去!”

薛乔那边,苏云溪也知道。堂堂公主府小郡王,爱上了一名街边卖花的姑娘,怎么都打动不了芳心。就他这样,还有心情笑话别人?

“可我们成亲了,性质不一样。”段铮在她耳边咕哝,“夫妻之间……”

苏云溪察觉不对忙挣开他,后退一步,神情已然变得尖利:“段铮你白日可是说过的,堂堂小国舅,不可以言而无信!”

仿佛他动一下手指,就要扑上来咬他。

“自然不会。”段铮拉住她的手,重新抱回怀里,“区区两天还是等得了,夫人,现在你就受些委屈,让我多抱抱!”

苏云溪不挣扎了。

委屈倒是……也不委屈。

山上冷,段铮身板宽阔,怀里很暖和。

夜色已深,今夜自然是要歇在山上。

苏云溪在床上缩成一个白团子,眼看段铮一步步走近,悄悄抓住身下的床褥。段铮性格阴晴不定,而这座房子里目前只有他们两个,她还是怕,怕他会发狂,她根本逃不了。

并没有,对面的人还是个人。

段铮坐在床边,拍了拍身旁的床铺:“夫人,过来,跟我好好讲讲听雪。”

听雪?

苏云溪放松下来,朝他滚了过来,近了些:“为什么突然提起听雪?”

段铮斜睨了她一眼:“那不然,说说别的,比如你和我,在这张床上……”

嘴被她拿手堵上了,她道:“还是说听雪吧!”转念又蹙了眉,“可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好说的。”

总是心里虚,不觉让他占了上风。

“苏云溪!”段铮又叫她名字,语气不善,“听雪都已经告诉我了,你最好老实交代!”最后四个字,咬的有些重。

他使诈!

这是苏云溪的第一反应,不打算如是说:“那……就是他真的怪可怜的,我就把他带回家了,你知道的。”

“知道,那之前。”段铮躺下来,枕着手臂,“这个人的身份,一点都不要漏。”

小狐狸越想藏,他还就偏要把她的那点家底全都掏出来。

苏云溪回想起那年。

有些久了,她忘记了一些具体细节,只记得火光通明里,一张带血的美人面。

是她出嫁后的第一个冬天。

那年冬特别冷,她正蜷在家里就着温暖的炭盆,翻看饮月淘来的市面上流行的小说本子,羽霖侯夫人季俞来找她出门,说春花楼新来了一个美人。

“羽霖侯夫人可真是人如其名。”她评价道,“什么美人?走!看看!”

乔装打扮前往春花楼,苏云溪见到了“美人”。

那美人……欠佳。

苏云溪着实想不明白,京城遍地都是皮囊好看的人,自己容貌出挑,夫家羽霖侯也是个美男子,怎么就培养不出季俞的好品味?难道是美人看多了,起了反效果?

“我家那一个个的又没你家的好看,就养不出来!”

季俞拖她出去,走到门口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哟,这位不是小国舅家的那个,新婚第二日就独守空房的夫人,居然跑出来寻欢了?怎么,这是寂寞了?”

是京中有名的富商之女,姓周名白芷,曾经满大街追过段铮,后来视苏云溪为眼中钉,只要见到必定冷嘲热讽。

“你……”

苏云溪拉住季俞,冷声道:“借过。”

周白芷一时张口结舌:“……”

见对方完全不理,恨声道:“段铮哥哥他就算不喜欢你,你既嫁了他,也该恪守规矩,不该这么对不起他!”

“你胡说什么!”季俞要怒,“关你屁事!”

“大家都过来看看,这位可是小国舅夫人,多美的人啊!”周白芷改变策略,大声叫道,“据说是云京第一美人,容貌比当朝皇后还要美上三分,不常见,错过可惜了!”

“夫人今次过来,是找哪个相好的?还不快让他下来!”

美貌和八卦一样有吸引力,聚集的看客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饶是苏云溪脸皮再厚也经不住。

逃又逃不了。

周白芷越发得意。

“她是过来找我的。”一道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这位是我今日请来的贵客,周姑娘还请莫多为难。”

苏云溪抬头,见到了听雪。

本是天山一抹轻雪,何苦落入人间变污泥?这是第一印象。

那时候他还不叫听雪,唤作“雪莲花公子”,是高傲而不可接近的春花楼头牌。

而她得以接近。

听雪说起自己的身世,他原来是个读书人,十年寒窗想考取功名,因轻信于人被拐,卖到这里,不愿接客,日日遭毒打。看到他满身鞭痕,苏云溪震撼,干出了她这辈子第三件离经叛道的事。

“三件?”段铮纳闷,“前面两件是哪两件?”

第一件是反抗赐婚,第二件是决定和离,苏云溪不想说。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她道,“后来我决定,包下他。”

段铮“哦”了一声:“我以为你直接把他买了!”

苏云溪没有直接买下听雪,是因为听雪是头牌,楼里见她是个大主顾,趁机抬高价,她出不起。

自那之后,她就成了听雪的专属贵客。

直到某一夜,春花楼里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命案,当红的头牌美人雪莲花公子被人刺杀于房内,尸体血肉模糊,已无法辨认,指上有一枚玉戒,确认为雪莲花贴身之物。

他杀死了他自己。

苏云溪还记得,接他那天,她穿了白。她一向不喜欢白色,只觉得丧,却不知怎么那天就只想披兔毛披风。

鹅毛大雪中,眼前人一身白开满艳丽红梅。

“结束了?”她问。

“结束了。”他说。

苏云溪解下披风给他披上拢好,披风只到他脚踝,恰能挡住满身血迹,柔弱指尖牵住他的手,“那么,跟我走吧!”

故事讲完了,段铮坐起身来,紧盯着苏云溪:“我有一个问题,夫人在遇到听雪之前,经常往春花楼去看男人?”

“嗯?”苏云溪一愣,“那个……那……”

他一句话,就把她自那个雪夜的美救英雄拉回到人间,套进他讨厌的规矩里。

段铮戳她脑门,十分阴沉:“这笔账,明日回去羽霖侯两口子必须得给我算清楚,否则没完!”

“?”

“还有,听雪既然没死,他杀了人,那个人是谁?为何要杀那人?一条人命没了,京城里没有调查?”段铮又一堆连珠炮,苏云溪哑了。

“夫人,你很多地方都没讲清楚。”他提醒她,“有隐瞒。”

“他不说,我也不想多问。”她辩解道,“至于死人,死的就是春花楼头牌,很多人都看到了,你不信,明日回去去大理寺翻卷宗去吧!”

气哼哼地转身自己去睡。

少顷,身上搭了一条被子。

苏云溪睁开眼,浓密睫毛下,黑瞳不见光。

半真半假罢了。

其实那年还有一件不算大的真事,就在那一夜,春花楼毁于一场大火。而今是旧址重建,背后出资人正是苏云溪。她用大量的钱,买断所有消息,将听雪的过去尽数抹除。

从那以后,只闲人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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