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段铮第一眼匆忙去看声音传来的地方。
他担着心，怕看到她满脸泪，哭的不成样子。
并没有。
苏云溪一手托着腮，脸孔干净，一点泪渍都没有，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看着他……手里端的粥。
原来是饿的没力气了，才那么虚。段铮暗笑，心弦放松下来。倒也是，她要真是那般脆弱，大抵上他也不会这么爱她。
她可是苏英英。蓬勃向上，永远不会屈服的英英。
缓步走近，把手中的粥递给她，在她要拿的时候，他却故意挪了开来，指着自己的脸，不亲不给吃。
啧。
一个轻吻，双方都满意。
苏云溪喝粥，段铮望向她桌上乱画的一堆东西，有猫，有狗，还有他。
“怎么还有我？”
苏云溪放下碗，拭干净嘴：“我脑子乱，想看你。”
纷乱的实在不行，就画个段铮，看着他漂亮深情的眼睛，就不乱了。
“直接来找我不好吗？”段铮抬手将苏云溪搂进怀里，笑意愈浓，“夫人，我就在门外，你盯着一张画纸，都不愿看真人？”
“我状态不好，不好看。”窝在他身侧，她嘟囔出几个字，“不给你看。”
不想他看到糟糕的样子。
“不好看？”段铮也不反驳，“你不好看的样子还少吗？我何时有嫌弃过？”
她离开他，努力地仰起头，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我哪有不好看？我一直都是美的！”十分自恋地摸脸，“最美最美的！”
“啊，美……”段铮配合她，低下头，说出几个字，“最美的还得是床上的样子。”
苏云溪脸一瞬烧红。
这男人是……真会安慰人。
“要不要给夫人也看看？”
段铮拉开椅子，抱起她出了书房，直接回卧房，苏云溪在他怀里，抛去乱七八糟的想法，全身心依赖他。
宽阔的胸膛，可遮蔽一切风雨。
段铮脱去外衣，在她身旁躺下，却没有更进一步。他侧着身，抚了抚苏云溪的前额几根碎发：“早点睡吧，我一直在。”
白日的事太多，他就算想，也得顾虑她的心情。而现在，他只想让她开心点，好好睡一觉，明日的事，明日他再陪她一起去解决。
她睡不着，钻进他怀中，感受到背后的手在轻拍。
他很喜欢这样哄她，而这种动作，像哄小婴儿睡觉。温柔地，安抚地，平静地，轻轻地拍啊拍，一下一下。
“我知道。”
他一直都在，把命交给她，而后从旁护着她，守着她。
在思及自己家对陆听雪的那些伤害，和自己看似高高在上拯救他却早已经卷进命运漩涡浑然不知是赎罪的行为，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想到自己身侧有人，他还需要她好好的，咬着牙撑了下来。
她若发疯乱咬，这一定是玉汝成最想看到的，那么就不能让他得逞。她要冷静下来，看谁先死。
“今天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段铮“嗯”了一声：“差不多。”
当时，他在隔壁，全神贯注听动静，直到门被打开，门外站的是玉琳秋。
两人迅速达成一致。
当真相彻底铺开，除了玉汝成，所有人都惊呆了。比起残忍的真相，段铮更担心苏云溪，怕她受不了。
“你救了他，给了他新生活。”他说，“他是聪明人，不会怪你的。”
“可我还是不敢去见他。”她嗫嚅道，“我怕看到他。”
“那便不去，不见也无妨。”段铮温声，“明天我陪你回趟家，既然都不是有意的，总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才好再想对策。”
她的想法与他一致，回家找爹。
他又道：“若是我们错了，我们便去道歉，认错，让他骂上一骂，打上一打，也求个心里舒坦。”
“我们？不关你的事。”她道，“这是我家的事。”
“你是我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段铮搂紧她，“不用担心，这一关，我陪夫人一起过。”
苏云溪不再说话。
饮月带人进来送洗漱的用品。她低垂着头，苏云溪还是看见她红着的一双兔子眼。
什么也没说。
等到下人退出去，苏云溪示意段铮安静，披了一件衣服出门。
段铮躺在床上，眼前是忽闪的灯花，耳边是外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还有低泣。
能为她舍命的人，必然是真心喜欢她，而她证明，她很值得。今天差一点命又没了。这一条小命啊，如此脆弱，又如此坚强。
兀自笑了笑，苏云溪推开门进来，脱去方才披上的外衣，回到他身边躺下。
“哄好了？”
“好了。”她神色轻松起来，“还好，只是问讯，没有受什么罪，否则我该怎么办？我这桩桩恶行里，又得添一条。”
如此言之凿凿，倒像是自己真十恶不赦般，段铮拽过被子把她裹起来。
他道：“睡眠之神，会原谅你一切今日罪恶。明日醒来，便是新生。”
苏云溪闭上眼：“那我要有你的新生，若没有你，我就不要了。”
吻落在眼皮上。
“给你。”
第二日出发，马车总还是得经过狸奴居门前。行进不远，苏云溪撩开帘子，望向一处，神色间怔忡。
段铮跟着她从窄窄的缝儿里瞅了一眼，陆听雪蹲在铺子外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正喂着一只毛色斑驳的小三花猫。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从马车上的角度看过去，脸上带着笑。
那是出自于真心的，为眼前的小家伙有了口饱腹的吃食而发出的笑。
一抹笑同时刺痛了两个人的心。
他越是良善，她便会越痛。可此事原本便不是她能决定的，段铮抬手拂下帘子，不让她再看。
苏云溪低下头，手被握住。温热传递而来，经由手臂的条条血脉，到达心房。
她靠过来：“夫君，我爱你。”低低的絮语着，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彼此心坎上，“我真的好爱你。”
与骨血相嵌合，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所幸，不会有那一天。
段铮装模作样思考片刻，托着下巴道：“既然如此，今日白天把事情给了了，晚上回去你好好爱我，如何？”
又低声：“伤好了，不碍事。”
腰上的手臂缠紧，她轻声：“好。”
马车到达苏家宅院，门口的人惊讶不已，匆忙去报信。
踏进门，前方苏夫人已经快步迎了出来，身后是苏明通，夫妻俩一如既往地笑意盈盈，嘴里唠叨着“哎呀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一边吩咐人去收拾布置。
望着熟悉的父亲，苏云溪有些恍惚。
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处事待人公正，从小教她道理，让她懂“人心”，却阴差阳错害得别人家破人亡，流亡半生。
段铮握住她的手，按了按手心，示意她冷静，她这才勉强挤出一抹笑：“爹，娘！”
段铮松开手，立于苏云溪身后恭敬行礼。
回到内院，苏夫人拉着苏云溪问她日常琐事，段铮去了书房，苏明通正在那里。
小茶炉在桌上烧着，茶气氤氲。
初冬的天，最适合一口温茶。
段铮不在朝堂，坐下来后，两人亦不过谈些有关那同一人的事，得知女儿境况不错，苏明通也松开几根皱纹。
“她皮，心倒是好的，平日里吵架跋扈，多让着她点。”他嘱咐道。
段铮称是。
“英英的道理多来自于父亲。”他说，“她总是说，父亲教她看人应当看心，不能只看表面，一直也是如此做的。”
“我知她心善，十分感谢父亲往日的悉心教导。”
日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天空阴暗。
段铮往远处看了看，回过头来：“不知父亲可曾听过十年前，江南的一桩案子？”
他徐徐道：“曾有一户姓陆的人家，向朝廷献上一只猫，原是乞求福泽庇佑，却不知怎么那猫半途死了，福泽变灾祸，一家子几百口人被抄斩流放，只有寥寥几人活了下来。”
耳边只有水沸腾的声音。
“其中一人是陆家最小的儿子，辗转之后，来到京城，后遇到一人，被她所救，更名换姓，如今正在京城里，开了一家小铺子，名为。”段铮抬眸，望向一双寸寸碎裂的眼瞳，嘴唇轻动，“狸奴居。”
苏明通手里的茶杯掉落，稳稳落在段铮手里，茶水一点都没有泼出来。
他将茶杯放好：“那个救他的人，是你的女儿。”
眼前的人似入了定。
苏云溪从远处跑来，紫裙白篷，俏生生的样子，对这边两人微笑。冬日的沉寂被打破，悄然浮出一丝温情。
段铮起身：“她如今最想知道的，是当年的真相，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我不希望她背负着对那人的愧疚活下去。”
“我想，父亲应该会有话对英英说。”
他快步朝苏云溪走去，牵住她的手，随她一同离开，紫色衣摆一淡一浓，如雾里开出的繁花。
书房里，苏明通怔愣半晌，拿起早已凉掉的茶，一口饮尽。
不多时，门外来了一个人，缓缓敲了两声。
苏云溪放下手中正欲往段铮脸上乱画的狼毫笔，看向屋门处，心跳加速。她犹豫不决，段铮却趁她不注意，抓过细毫在她脸上点了一个黑点，在眼下。
像是一颗泪痣。
“去开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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