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一切尘埃落定后，顾宁径自回了顾渊之前为他安排好的寝殿，江直却一路跟着顾渊去了奉天殿。
看着跟来的江直，顾渊不解道：“舅舅，还有什么事吗？”
江直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劝解道：“帝王之道，当正大光明，那些鬼蜮伎俩也许可以一时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终难长久。”
顾渊是一国之君，身在高位，江直极为担心他被权势算计迷了心窍，移了性情。
顾渊闻言，肃容躬身道：“舅父，阿渊受教了！”
江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告辞离开。
次日，秦叶青在若有似无的鸟叫声中醒来，很奇怪这个季节居然还有鸟儿在活动。
动物对人的气息最是敏感，丽正殿外向来都有人把守，按照常理，即便真有鸟也会被那些侍卫身上的肃杀之气吓走。
秦叶青紧了紧身上的被褥，冰寒彻骨，殿内的火盆早已熄灭，只余一盆盆冰冷的残烬。
安皇后在时，丽正殿中尤有几个太监负责在半夜添炭，安皇后死后，宫女太监便走得一个不剩。
秦叶青再无丝毫睡意，走到殿门外，伸手一推，外面空无一人，昨日那些乌泱泱的侍卫走得一个不剩，顺便还带走了原本的守门侍卫。
秦叶青举目四顾，因是冬季的缘故，树木都光秃秃的，花坛内唯一的色彩也被秦叶青挖走了，显赫一时的丽正殿此时只剩下荒芜、破败。
秦叶青深呼一口气，挥去了心头那股被全世界抛弃的荒谬感。
“咕～”
秦叶青腹内传来一阵空响，昨夜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的，他花了全部的心神才将顾渊应付了过去，等顾渊一走，他便去床上躺着了，完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
他现在无比后悔，早知如此，昨夜就先垫点儿了。
秦叶青举目四顾，回忆着御膳房的方位。
正在这时，从立政殿不远处行来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藏青色宫服，是最低等的那种。
小太监行到秦叶青近前，躬身行了一礼道：“见过主子，奴才小成子，是安总管吩咐奴才来伺候您的。”
安总管，便是顾渊的家仆赵安，以前是伺候顾庭榆的，顾庭榆死后，顾渊带着顾宁流落在外，赵安几经辗转找到了他们兄弟俩，并通知江直前来，之后，赵安便一直跟在顾渊身边伺候。
赵安天生有缺陷，是个天阉之人，一直把顾渊当做自己的亲子一般呵护。
顾渊登基后，本想为赵安置办一些产业让他安心养老，不想赵安却狠心给了自己一刀，随顾渊入了宫，如今宫中的大小事务一应由他打理。
这个名为小成子的小太监既然是赵安派来的，那一定是顾渊的意思，也许还身负着监视自己的重任。
秦叶青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情不愿的小太监，心想：“小成子”这名儿可真没取错。
眼前人这个五官挤作一团，愁眉苦脸的模样，可不就像极了一颗皱皱巴巴的小橙子么？
顾渊竟然会派这样的人来监视自己……
不过稍微思索了一下，他便明白了顾渊的用意，要让那些潜伏在暗地里的势力放松警惕，这个小成子便是最好的人选。
小成子自我介绍后，见秦叶青半晌不答话，只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盯着他，心里暗暗叫苦。
他原本只是一个奉天殿外洒扫的小太监，虽说俸禄不高，却也没有性命之忧，他向来没什么大志向，只一心想着安稳度日。
没想到，他今日在奉天殿外洒扫时，太监总管安公公匆匆地走了出来，见到他后眼前一亮，随口将他提成了二等太监，连宫服都来不及换，便将他撵到了丽正殿。
丽正殿是什么地方，连这宫中的聋子都听说过，原本是那前朝皇后的住所，那废后谋害皇嗣自缢后，这里便只落下了一个身份尴尬的秦宗训。
想到之前安公公曾吩咐过的“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来报”，小成子不禁连连腹诽。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啊，这种探听消息的活计不应该是由训练有素的大人来做的吗？
“我命这个苦哟！”
小成子不自觉地将心中的话喊了出来。
秦叶青白了这多愁善感的小太监一眼，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食盒上，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实在是禁不住饿。
眼看小成子依旧在神游天外，秦叶青只得拿起勺子给自己喂饭，食盒中的饭菜，入口微凉，秦叶青微微皱了皱眉，在嘴中多嚼了一会儿才咽了下去，那鼓着小脸往嘴里塞食物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可爱万分。
只可惜，此时此地，无人欣赏。
当秦叶青抬起一块儿花型糕点，打算入口时，突然闻到了一股细微的味道，隐隐有些熟悉，秦叶青鼻尖轻嗅。
不是错觉！
这味道，是五步散特有的苦杏仁味，五步散入口即化，见血封喉。
秦叶青又拿起另一个糕点闻了闻，发现也有苦杏仁的味道。
是谁要暗害自己？
秦叶青扫了眼在一旁神游天外的小成子，又暗自摇摇头，不可能是他，小成子那不知情的模样不似作假。
也不可能是顾渊的吩咐，毕竟对他来说自己还有用。
那就只有……
秦叶青突然想起了顾宁看向自己时那暗含杀意的眼神。
顾宁在秦叶青面前从未收敛过，也是，在顾宁眼里，他只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
顾宁的势力在顾渊的眼皮底下已经渗透到这种程度了吗？
可他对自己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
秦叶青自然想不出，顾宁已经将他当成了顾渊的私生子，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大敌。
秦叶青将拿乱的点心一个个码好，连带着托盘一起郑重地放入食盒中，拉拉正在神游的小成子的衣衫下襟，眨巴着眼睛，吩咐道：“带我去见爹爹。”
爹爹？
听说小孩子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想到已逝的后周太宗秦荣，小成子倒吸一口凉气，无边的寒意从脚脖子一直冲到天灵盖。
小成子惶然无措地看向四周，秦叶青见状便知道他是误会了，状若无意地催促道：“爹爹在奉天殿，快带我去！”
奉天殿？
小成子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便好办了，奉天殿乃是陛下寝宫，一国龙气汇聚之地，定不是什么牛鬼蛇神能靠近之所。
“爹爹！爹爹！宗儿来找你玩儿啦！”
此时顾渊刚下朝，正在奉天殿内批改奏折，赵安在一旁侍候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隐约是个孩童的音色。
赵安作为顾渊的心腹，宫内宫外的事务一把抓，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是以恰好未见过秦叶青。
赵安虽不知道奉天殿外吵嚷的是谁，但他还是很快猜到了。
毕竟，整个皇宫内只有那一个孩子。
看着径自从殿门外闯进来的秦叶青，顾渊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虽说他为了方便钓出那些前朝余孽而下令：“秦宗训可以在宫内四处走动，任何人不得加以阻拦。”
但他没想到这小东西一大早便来了奉天殿。
顾渊皱眉看着扑到他身前的秦叶青，询问道：“你来此是为何事？”
顾渊批了许久的奏折，难免染上了些朝臣的行文风格。
这话文绉绉的，小东西好像没听懂，一脸茫然之色，顾渊复又问道：“你来找朕做什么？”
这下秦叶青听懂了，费力地举起提了一路的食盒，献宝似的道：“宗儿来给爹爹送好看的花花呀！这么好看的花花肯定好吃。”
说着，秦叶青又邀功似的道：“宗儿可是一块儿没吃，就都给爹爹拿过来了！”
“好看的花花？”
顾渊疑惑，等秦叶青打开食盒，他才明白原来是一盘花形的糕点。
这小东西在打什么主意，竟突然来给自己送糕点？
顾渊看着秦叶青灿烂的笑脸，毫无阴霾，难不成真是有了好东西想和“爹爹”分享？
顾渊身旁的赵安有些发愣，显然还没从“爹爹”的称呼中回过神来。
之前秦叶青在殿外叫喊时，由于隔得远，赵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他竟真的称主子为“爹爹”。
主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儿子？这儿子还是前朝太子秦宗训？
这不对啊！他一直跟随在主子身边，可从未见到过顾渊与安皇后或别的什么女子有过交集，唯一有过接触的，还是那次自己回乡祭祖时，趁虚而入的董珠儿。
“安叔。”
顾渊的呼喊声惊醒了沉思的赵安，也成功地引来秦叶青的视线。
秦叶青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安公公，连忙冲他作了个揖道：“安叔公”。
赵安见他对自己行礼，连忙大惊失色，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得拿眼神偷瞄顾渊，顾渊的注意力却全在眼前的糕点上，赵安无奈，只能干巴巴应道：“哎！哎！”
“验一下。”
顾渊拈起一块儿糕点，端详了许久，将之递给赵安，这是他重生以来养成的习惯，不论什么东西，入口前都要验一下。
赵安闻言连忙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针。
赵安眼看着银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竟有剧毒！
小成子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瞬间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只有秦叶青兀自惊奇地看着变色的银针道：“哇哦～好神奇呀，爹爹，这是什么啊？好好玩哦！”
秦叶青说着便要拿手去够银针。
顾渊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在秦叶青的手即将碰到沾有剧毒的银针时，才抬袖挡住。
秦叶青茫然地看着顾渊，片刻后，似是以为他在跟自己玩，欢喜地抱着顾渊的手臂，摇啊摇的。
顾渊的眼神从冷厉逐渐转为清明，他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了。
下毒？小东西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顾渊父母双亡，又无后宫，宫中除他与这小东西外，再没有别的主子。
顾渊平时不吃糕点，也就是说，有人在糕点里下了剧毒要毒死这小东西，只是，在误打误撞之下，这糕点被送来了奉天殿。
顾渊对赵安使了个眼色，赵安顿时心领神会，将抖如筛糠的小成子拖到偏殿内审问，与他们隔离开来。
顾渊则在奉天殿内套秦叶青的话，小东西这里没一点儿有用的信息，只是不停的说着“见花花好看便来找爹爹了。”
倒是从小成子身上审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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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糕点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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