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落雪

永光十一年,司州槐里,天落雪。砚山脚下,三两人家的屋顶都盖上一层雪。

只是那些房屋落败,枯草恒生、断壁残垣的不像是会住人的屋子。夜幕下,就一处人家还点着亮,看着有点人气。

远远地还能听见里面金属相撞的声音,清脆而突兀。像是主人在捣鼓着什么刀剑、斧头之类的器具。紧接着便是略显有些急躁的脚步声。

“啪——”

纸糊窗户没有掩紧,露出一条斜长的缝隙。风吹着它吱吱呀呀地响,不一会儿就被人无情地“啪”的一声给关上了。

即便动作迅速还是吸了口冷气,徐宜关上窗户之后,打了个寒颤拍拍手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屋中陈设简单、实用,几张桌椅一张床。书架摆在墙角,上面没放几本书。此外屋内再无别的累赘。

——只是桌上搁着许多刀,长的短的、窄的宽的都有。墙上还挂着不少长弓和貂皮。

如此一来,那几本书倒算是屋中唯一的雅致了。

桌上放着一盏暗灯,发着微弱的光。徐宜站在桌前有一会儿,看着那些刀发愣。

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灯火,目光垂落,灯火也跟着散开。少女生得灵动妩媚,眉目间却有一股隐隐的戾气。

她随手拿了几把,掂了掂刀柄,随即又放下。她有些犯难。

……选哪一把?

桌上的刀实在有很多。

这些都是她的夫君——言家三公子送的。

她一向喜欢刀,言三就找乡里的铁匠为她打制了许多把。

徐宜是个猎户,不大能识字。但她的夫君却是个才学过人的书生,如今还去了太学读书,槐里的人都说他大有前途。

他去到京中求学之后,寄回来的东西就不只是刀了,还有各种首饰衣裳、银钱和信件。

打制一把刀的价钱不高却也不算低,京中时兴的首饰更是贵得很。

况且言三几乎是月月来信。

徐宜不喜欢识字,更不喜欢看信。于是她就提笔回了封:不要信不要乱七八糟的其他东西,银子即可。

他倒是性子温和,回了封:好。此后寄回来的包裹中装着沉甸甸的许多银子,当真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这倒令徐宜有些愧疚。她写给他的信上有错别字,“乱七八糟”这四个字他原先教过她,但她忘记怎么写了。他去京中之前就嘱咐她好好在家中读书写字。她原本以为他会严厉地指出来,结果他就回了个“好”字。

但她几乎能想到他无奈的眉眼和微微向下的嘴角。

每次她偷懒耍滑的时候,他不会说她也不会让她抄书,只是无奈地看着她不说话。明明知道他是装的。但她偏偏吃这一套,每次都服软,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再以后他又开始写信,再和银子一起寄过来,一年来从未间断。包裹中时不时的还会掺杂些短刀和首饰。

信上的字迹规整漂亮,用词也没有当初那般晦涩了,是徐宜能够轻松看懂的程度。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

可在十月的时候,言三突然断信了。可他还是在往家中寄包裹,里面全是些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

起初徐宜很开心,想着自己的夫君既有出息又顾家。可慢慢的这种喜悦感就变成了慌张和不安。

于是她找出尘封已久的笔墨纸砚,再笨拙地拿起笔,为他写信,问他为什么不写了。那是她写过最长的一封信。她查阅了家中的一些他未曾带去京中的书,才写出来。

之前他噼里啪啦写了一大堆,例如京中有了什么时兴的衣裳糕点玩意儿,他都写在里面。这些恰恰是她最感兴趣的。不过她忙于打猎畜养,又不精于写信,也懒得写,便只回个“好”字。

所以她才以为是自己未曾给他回应,又或者是给他的回应太少了,他才不写信了。

但她后面发觉他不是在生气,而是被监视了,以至于他无法写信。或许那些银钱都不是由他亲自寄来的。

她胆战心惊许久,总算打点好家里的一切准备去京中寻他。但却在这个时候收到了一封言三送来的信。信上的口吻非常谨慎、冷淡,像是他在被监视的情况下写的。

上面没有之前他所写的京中的新奇事儿,也没有透露关于他现在的任何生活起居情况,只有一句话:一月中旬来京中见我。

字迹熟悉,落款仍是知名不具,是他夫君惯有的风格,并非伪造。

徐宜看完这封信不敢轻举妄动了。夫君既然未曾透露他在京中的情况,那便是时候未到又或者是他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言三是不会瞒她的。她不清楚京中的状况,贸然去往京中恐怕还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既告诉了她时间,就是知道她莽撞冲动的性子,还希望她不要贸然动身。

“呼啦啦”的一片响。

窗外的风太大,纸糊的窗户又被吹开了。

徐宜回过神来,灯火葳蕤着摇晃,她不知站了多久,就连握在手中的刀柄也有了温度。

可现在正是十二月初,恰恰也是京中的太学生们回家的日子。今日她在砚山脚下望了许久,天黑了她也却未曾见到她夫君的身影。

其实在他寄来那封信的时候她就隐隐预料到言三不会再回来了。

当晚,徐宜就跑去找闻人娘子,想去问问她夫君闻人执关于言三的情况。可他见了她就道恭喜,接着又说言三受了贵人的赏识,过得可谓是如火如茶顺风顺水,连京中的权贵们都艳羡得很。

贵人。哪个贵人?她只在言三的信中看到过他的老师,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她还想继续问闻人执到底是哪个贵人,可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闻人娘子素来不喜欢她,见此景就将她给赶了出来。

她再去问了邻乡的几个太学生,他们都摆摆头说自己专攻学业并不知晓言三的事。这一来她的心里是愈发慌张了。

京中的水尤其深,还会裹挟着推着人变得面目全非。她曾领会过,就连她之前喜欢的少年也是因为这个而放弃她的。

她从邻乡回来之后就开始捣鼓家中的刀剑弓弩,想收拾行李去京中。但却因为那封言三寄来的信有些犹豫。

又是“呼啦啦”的一片响。

徐宜转身走到窗户前,干脆撑起窗户。

外面的雪色一水地泼了进来,屋内恍若天亮。槐里还未曾下过这样的大雪,砚山上下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言三不记得他的过去,可能也未曾看过这样的大雪。

她的夫君是言家最不受宠的三公子。言家起先是个士族,近年来却越发落魄潦倒。如此一来,他在言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徐宜呵口气让自己暖和点,仰头看着远处。

槐里乡的人都说她找了个好夫君。姑娘家嫁人可不能只图夫家的门第、钱财,更要看的是这夫君的品性以及他到底会不会爱人。

她是个孤女,是被姨父家收养长大的,家中并不富裕。所以即便是嫁言家这样的夫家,她也算是高攀。沈大娘就曾说她算是将夫家的好处全给占尽了。

言三不仅长得好看、性子温和,为人处事也颇有世家公子风范,最是懂得礼法。更重要的是他对妻子的体贴和照顾,槐里乡的众人都看在眼里。

但徐宜却不这样想。她愣着身子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打着旋儿的雪。

她喜欢言三却也害怕他。

一个人若是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或许就像不知所从的飘雨一样。

这样的人若是想抓住点什么就会拼了命地去抓,若是他想放弃了,那就像打落在地上的雨点一般,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嚏——”

风又大起来。徐宜赶忙关上窗户,踱步回到桌椅边,摇摇头想甩掉脑中不好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被冻坏了。夫君对她那样好怎么会一声不吭地消失呢?

况且直到现在他还一直寄银子回来。

她就此事问过沈大娘,沈大娘对她的顾虑一脸不屑,“娘子,言三那时对你的好算是有目共睹的吧?他算是我槐里乡的最好的夫君了,这你还担心什么!银子在哪爱就在哪,不就不给你送信了嘛、不就不回你信了嘛!男人在外读书又累又忙,可能还忙着京中权贵们的应酬,这是正常的。况且他给你送的都是些真金白银哪!徐娘子,我一把年纪了,还能体会到他对你的爱嘞!”

徐宜对银子的喜爱,仅次于刀。言三或许正如沈大娘所说的那般并没有变心,也并没有抛弃她。

她强迫着镇定下来,又下意识地玩起桌上的短刀,摩挲起刀面。

先想言三最近寄回来的那封信罢,她每夜都要在心中念个百遍:

──一月中旬京中见。

一月中旬。为何偏偏是一月中旬?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但她不敢将此信拿给其他人看,因此只能自己揣摩。

他的同僚闻人执说他是遇上了贵人,得了贵人的赏识才不在太学中。她也只知晓这些,再不清楚其他情况了。

若是他当真遇上贵人,不会不写在信上讲与她听。可言三没有。

或许这个所谓的贵人监视了他。她是这样猜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不然闻人执和那些太学生不会对此避而不谈,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没人想因为一个“好脾气”的言三得罪京中的权贵。

她那性子软的夫君抵不过权贵们的压迫,或可被关押在牢狱中。最坏的可能是他无意识之中得罪了权贵,现在正受尽折磨,不想让她担心才送回银子。

或许一月初正是他被处死的日子。

徐宜不敢再想。

“吱呀”一声,她一股脑地站起来,握紧手中的刀柄。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她要去京中见一见她的夫君。想看看他是否受到了监视,想看看他是否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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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小言打了刀买了首饰写了信回来。

小言:希望老婆读信~

小宜:乱七八糟的都不要,银子即可,这夫君真败家!

小言可怜巴巴:好吧。

小言扶额叹气:我那不解风情的可爱文盲的老婆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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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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