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颜梦里闹得可欢。
他跑去于铭的画展泼油漆,还拿红色刷子往那画上写:骗子!混蛋!无耻之徒!
他被保安拖出画展,手脚挣扎却发现自己被捆了扔在了大街上,然后萧颜那家伙作为正主在他面前俯视他。
于铭气急败坏说:“太过分了,你知道这些是我好几年的心血,就那么毁了你是想让我死吗你,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他就得意地冲着他笑,然后说:“我就是这种人!你当我能抬手就招挥手就抛吗?你当我出租车呢!出租车你招手不坐还得骂你声傻逼!”
萧颜拉住于铭挥过来要打他的手,完全不把栗颜放在眼里,冷冷说:“再画就是了,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
栗颜一听这话,在梦里气得发抖,牙齿磨得贼响,睡他旁边的大叔被他又是翻腾又是磨牙感到烦躁,拿手往他脸上去捂,希望他消停会儿。
栗颜在梦里被捆成了一根棍儿,包括鼻子眼睛,呼吸不过来,翻腾得更厉害。
他躺下,滚到于铭面前,把自己当作保龄球在那撞他,撞他还不够还去撞萧颜,把他俩撞得根本无法走路。
梦变得越来越怪异了,他手擎一根魔法棒,把萧颜和于铭变成了西瓜,埋进了土里,魔法棒变成了棍子,自己被蒙着眼,走过去打他俩西瓜。
左边打一下,于铭大叫:“哎哟!”右边打一下没听见声儿,再打一下,萧颜才不得不发出一声:“嗷…”
他就左边敲打一下右边敲打一下,“哎哟”和“嗷”一直出声,简直就是击鼓游戏的最欢乐玩法,以至于栗颜在睡梦中就笑出声来。
闷着的、试图遮掩却又掩盖不过去的、欢乐的、带着报仇爽快的“哼哼哼哼…”
大叔听见这声儿…
只能把手从他脸上拿开,凑近了盯着那张扭曲了的脸。
山里的夜黑,伸手不见五指,但确实看见了栗颜脸上的扭曲笑容,他困惑去望四周,差点儿问出口:“哪里来的光源?”
那“哼哼”声骤然巨变,变成了“哈哈哈哈…”的狂笑。
大叔吓一跳之余,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可能从来没见过睡觉这么不安分的家伙,而且这张脸在夜里发着光,是个什么物种,拿手去捏他脸皮,发现比较厚,不然怎么扯成这样还在笑呢。
栗颜之所以“哈哈”得忘乎所以,是因为他在梦里的大闹还在继续,他跑到于铭和萧颜在高级餐厅吃饭的饭桌旁,对着他们放了个又响又臭的屁。
那屁他还特有预谋,特地在前一天吃了香菇韭菜大蒜等重口味的食物,忍着屎不拉,专门儿跑过去拿屁伺候他俩。
由于屁实在太臭,不仅臭到了于铭他们,整个餐厅都备受波及,他这次没被撵出去,而是被餐厅经理报警后抓了起来,关进了派出所。
罪名是扰乱公共秩序,破坏公共安全。
还被提审到法院,他坐在被告席上,瞧着对面于铭和萧颜被他臭得面目全非的脸,大笑出声。
法官见他毫无悔改之意,认罪态度太差,判他有期徒刑两年,被关进了监狱。
他在监狱里发现周围蹲监狱的人罪行原因非常相似,皆是被人抛弃,被自以为的爱情背叛。
妨碍公共安全什么的简直小儿科。
有跟踪人跟踪到了变态的地步,把对方吓失足摔伤,告他人身伤害罪的;有找人打对方反被打然后都被告聚众闹事的;有给对方邮寄动物尸体恐吓对方被告杀害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
栗颜顿感自己只是放了个臭屁就被判了两年简直不划算。
还有一个人居然是因为自杀未遂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被关了进来。
他对此最为好奇,问他:“你这个是以伤害自己身体为罪名还是不尊重生命为罪名把你抓进来的?”
那人说:“不是,是我当她面儿自杀,把她给吓死了。”
“你自杀当人面儿杀?”
“不然自己悄悄在一边成全了她?我有那么傻吗?”
“哎,自古伤人心者,却是无罪。”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在想,自己要是跑于铭面前去自杀会怎么样?
在梦里他就真的跑于铭面前去闹自杀去了,他想,能吓死这混蛋也好,不能自己一个人受苦啊。
结果于铭无动于衷,还和萧颜一起在那里笑话他。
一个说:“死了才好,眼不见心不烦。”
一个说:“死了的人遗忘起来也快。”
栗颜发出了“嗯嗯唧唧”的声音,还出了一头的汗。
大叔对此已经淡漠了神情,收了睡不着烦躁的心情,平复了自己想要把他扔出帐篷外的冲动,并且有了同情心,帮他拭去额角的汗珠。
汗珠刚擦干净,栗颜眼角出来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流向两边的耳朵。
“哭包。”
大叔嘴似乎喜欢这么叫他,收了擦汗的手,拉开帐篷拉链,挪动出半截身体,往火堆里加了柴火,之后回到帐篷里,双手揣袖子里,嘴里吹起了口哨歌。
旋律是缓慢的旋律,尽量吹得小声,怕引来什么冬天夜里还出来觅食的动物,于是靠近了栗颜的耳朵,吹出了似风声的口哨歌。
他以为这声音能给人带来安眠的效果,结果栗颜眉头直接给锁死,身体似虫子般扭动,他在梦里杀了于铭,又在梦里猛地睁眼,最后在开阔的地界里大声呼救,就像梦中梦中梦。
最后被一阵清润入耳却又激起他生理上某种反应的声音将他从梦里拉了回来。
他睫毛微颤,缓缓张开了眼…
大叔吹口哨的声音一停,瞧着那双在黑夜里也有着一缕光的双眼渐渐打开,眸子里的温度好比一丝烟雾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开,尽然忘记自己嘴角的上扬,栗颜在黑暗里把那笑看得清清楚楚。
栗颜说:“大叔你也太坏了,在人耳朵旁吹口哨做什么,大晚上的,搞得我好想尿尿。”
“……”
大叔离开他些距离,平躺瞧着帐篷内顶,不想理他了。
栗颜却靠近了些,说:“能陪我出去撒个尿吗?外面人生地不熟的。”
“……”
俩人站在帐篷几米之外,星空下,芒草丛里,一起尿起了尿。
“大叔你自己吹口哨也把自己给吹尿了哦…”栗颜缩着脖子怕冷空气往他脖子里钻,出来忘记系围巾了,瞧了眼大叔的眉目,又去看头顶的苍穹,笑说:“在这么宽广的星空下撒尿,还真的是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大叔好奇问:“哪两个字?”
“放肆!哈哈…”
“我以为你会说逍遥。”
“不行,逍遥这个词可是神圣的,哪能拿来形容排尿这种行为。”
“那放肆也不见得合适。”
“怎么不合适…”栗颜将自己的水龙头往上,水弧度加大,笑着说,“你看,想飙多远飙多远。”
大叔收了他的水龙头,拉上裤子拉链,瞧着他那所谓的水注,不屑一顾:“那该叫狂飙。”
栗颜也收了他的水龙头,收拾好后冲着大叔:“要不是大叔你都40多了,我该有对您起码的尊重,不然像我们在这万里星空下一起把过尿的都该结拜为兄弟。”
大叔再次对他不屑一顾,揭开帐篷的门帘:“进去。”
栗颜再次爬进他的睡袋,舒舒服服躺好后瞧着大叔,笑嘻嘻地分享:“我刚刚梦见的内容,只能用稀奇古怪来形容了,我能做出现实里根本做不出来的事情,弗洛伊德老先生不是说我们的潜意识会印在梦里吗?难不成我还不够了解我自己,所以梦里能做的事我其实是可以做出来的?”
这些话几乎是他自己在问自己,因为说着说着他就信以为真地张着大眼睛盯着帐篷内顶,不可思议地说:“原来人可以没脑到这种地步…”
大叔投过去无比认可的目光。
栗颜本来因为自己的不可置信推理给整懵了,咔吧咔吧转过头想寻求点反对的意见,结果瞧见这种目光,就像在他脑门上盖了个戳——傻子。
栗颜眨了眼:“大叔你太过分了,我是傻子吗?被抛弃了还不能妄想点儿报复行为让自己爽快点儿吗?”
“哦…”
大叔联想刚刚栗颜睡着那番表现,似有所明:原来是被抛弃了啊。
“哦什么哦?”栗颜生着气,“我是傻子吗?”
大叔本来不想说话,见栗颜眼泪立马出了些在眼角,不知道做何安慰,显得有些急。
栗颜侧身,像是没有手没有脚的虫子爬行,连着滚一起,滚到了帐篷的一角落里,背影看上去更难过了。
好一会儿又转过身继续连滚带爬地跑到大叔面前,非得要个说法的神气:“你说,我傻吗?”
“……”
“我最后还给了他一个笑容!”
“那该是笨。”
“什么?”
“没什么。”
栗颜又滚到了角落里去,这回不哭了,在沉思。
大叔在他后面儿说话了:“你梦里没有梦到自己过得比之前还好地出现在抛弃你那人面前吗?”
栗颜扭转身:“什么意思?”
“不是还有一种复仇是说,过得比对方好,过得比以前的自己要好,让对方知道离开你反是成全了你吗?”
“这是谁说的?现实里有这种人吗?被抛弃了的人心情还好,抛弃人的人见你活得好那不笑歪了,这样就不用内疚了,还会因为你活得好不开心的?”
“没有。”
“……”
“所以我才问你梦里有没有梦见。”
“呜…你耍我…”
“赶紧睡觉,”大叔语气故作威严说一不二,“明天再睡到中午起我就扔下你自己走。”
栗颜好似被一张哈哈镜子逗了逗,哈哈镜里是想安慰人安慰不了最后用凶着的口吻威胁看哈哈镜的人的滑稽。
慢慢又像虫子那样爬过去笑看他,并且拆穿他:“才不会,我们都一起把过尿了,情比金坚哦。”
大叔把棉帽往下一扯,遮住了眼,对其所有的得意都视而不见,并且发出了已经熟睡的声音——呼呼声。
栗颜好奇凑过去听了听,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大叔有些行为那么像个小孩儿呢,比如刚刚想安慰人安慰不成的气恼,在你耳边故意吹口哨的贪玩,呼呼声也像。
太违和了也…
之后躺着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睡着,他在想那些梦里的报复发生在现实当中的可能。
唯一看得过去的,就是去破坏他的画展,如果是陌生人,肯定就得根据他画的价值赔偿,但是于铭对不起他肯定是不会让他赔的,更不可能因为数额巨大坐牢了。
他还有个很好的借口:“你能毁了我在意的东西,我不能毁了你的?”
再可以说:“这样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嗯…
栗颜打算观完云下山后,实现这一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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