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宿风山(十七)

一刻钟前。

光摇山内。

江鸿鼻尖满是细腻的汗,水瑟身上红一道黑一道地闪过,像柄陈年失修的废剑被岁月腐蚀。

守在几步外的俞寸心略有犹豫,还是站起身,踮着脚步走到江鸿身旁。

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江鸿,甫一触及,便被烫得缩回手。

下一瞬,江鸿猝然睁眼,电光火石之间扼住他喉咙。

“你想死不成?”

江鸿眸子血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冷漠得堪比万年寒铁,掐在脖颈上的手却滚烫得令人心颤。

俞寸心悬起两手,艰难出声,解释道:“你……你好像不大对劲,我想帮你……”

“多管闲事。”

江鸿将他丢开,砸到山石上竟还诡异地弹了下。

俞寸心爬起身,不见退缩,反倒又上前一步,诚恳道:“我真的想帮你。”

江鸿扣住蠢蠢欲动的水瑟,身上气息节节攀升,拼尽全力才压住脾气没有动手:“不想被雷劈死就滚远点,我没工夫管你。”

山石之上,很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雷鸣。

“……你要突破了?”俞寸心道。

江鸿不理,水瑟在四周围出个小结界,将他完全拦在外边。

旋即,紫雷擦着石壁劈落!

洞明境修士的雷劫可不是闹着玩的。

俞寸心东寻西觅,找了个勉强能窝身还能看到江鸿的地方,藏进去,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她。

一道,不动。

两道,不动。

……

八十一道,还是不动。

周遭被劈得不成样子,唯有那最中心的一人安坐如山,倒还比这山坚硬许多。

咔嚓咔嚓,宛如骨碎的声音响起,从地底向上蔓延,被劈开的头顶不见光亮,反倒暗沉更多些。

突然,山石碎裂,数不尽的碎石块砸下,地面开始塌陷!

俞寸心紧忙跳出去,踩着平地,一眼看见最中心快要完全塌下去的地方,江鸿雕像一样端坐在那,了无生机。

他心下一紧,又爬又滚地躲过砸下来的碎石,几次踩空才到江鸿跟前。

护身符掏出的刹那,脚下一空,他们一起下坠,落入翻涌不停的血海中。

四周石块不沉反飘,倏忽掠过眼前时,俞寸心才发现,那并不是石块,而是一块块巨大的焦骨。

黑与白交织缠绕,似怨气与灵气争锋,附在焦骨上,像永世无法挣脱的咒枷。

俞寸心失了言语。

原来光摇山非山,而是焦骨累积成堆。

海水亦非水,是不计其数的血妖铺成海。

那那些陆地呢,又会是什么?

俞寸心不知道。

落至海水深处时,血妖肆虐,他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怨声。

那是他听不懂的上古之音。

“我不想死。”

平静如水的声音响在耳畔,俞寸心一愣,回头便见江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静静注视着所在皆是的焦骨。

“什么?”俞寸心问。

“没什么。”

是那些骨头上的怨声。

它们在说,我不想死。

江鸿扫了眼护住他们的结界,道:“多谢,但你欠我的玄芝还是要还,抵不了账。”

“……我没那个意思。”俞寸心道。

江鸿不作言语,收回水瑟,将修为压回玄冥中期,拿出玉牌,一把捏碎。

千尺顶。

刚一出来,江鸿便察觉气氛不对。

高台之上,自玉、温自影和七长老皆已离席,林行雨一脸忧色,五长老风轻云淡地坐在首位。

下方,叶谏之手握长剑站在中央,崔意浮怒气冲冲,似乎是在跟谁争执。沈垂和迟月归,还有先前跟在枉日身边的少年候在一边。

静得有些诡异。

纪雨萱拉着脸色难看的叶轻扬挤过来,上下将她和俞寸心打量一通,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俞寸心问。

纪雨萱神情复杂,摇了摇头。

崔意浮眼眶通红,上前一步,弯刀直指郁清江:“郁清江,你虽不是我爹门下,可我爹不曾亏待你,也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到底因何杀他?”

“还是说,”刀尖随着目光转移,落到五长老身上,崔意浮咬牙切齿地问:“是五长老不服我爹这个家主,想要取而代之?”

五长老不慌不忙道:“意浮,说话得有凭有据。且不说家主死讯到底是真是假,你和叶家小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清江出手,还当众对本座这般栽赃诬陷,居心何在?”

“莫不是家主故意消失,好教你寻衅滋事,除去我崔方圆一脉,他自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一派胡言!”崔意浮难掩激动。

“是真是假,五长老心里清楚。”叶谏之道。

“郁兄。”他望着默不作声的郁清江,“你我肺腑之交,若无那一刀,叶某断断不能相信,幕后真凶居然是你。”

郁清江没有应声。

叶谏之继续道:“诸位前辈皆知,崔家以刀见长,所有弟子引灵入道时,都会在刀内注入灵识,也称刀魂。若意外被杀,刀魂便会附在对方武器上,等待亲人为其复仇。”

“郁兄,你若当真清白,何不亮出你的刀,让诸位前辈看看,那上边附的是谁的灵识?”

“清江,亮你的刀。”五长老道,“连风门这般污蔑本座,污蔑本座的徒弟,倘若刀上什么都没有,老夫定要去同叶门主讨个说法。”

郁清江默然良久,最终丢了刀,哑声道:“是我杀的。”

“你!”五长老怒拍桌板,白玉方桌登时化作粉齑。

“这是他亲口承认的,五长老可还有话说?”叶谏之道。

五长老面色阴郁,道:“清江,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什么人逼迫,你大可放心说出来,有为师在,定不会让旁人欺辱了你。”

“师父,算了吧。”郁清江闭上眼,俨然一副坐以待毙的模样:“没人逼迫我,是我杀的。”

五长老迟迟没有作声。

许久后,他仰天大笑:“那又如何?我崔家家事,轮得到你连风门插手?”

“崔方圆!”崔意浮怒不可遏地喊,“他不行,我如何?”

“你又是什么东西。”五长老眼中寒霜一片,凌厉的刀势顿出,搅乱黄沙,洞明初期的威压不遗余力地释放。

林行雨见势不对,扬手一挥,在众人面前立起屏障,警告似的低声唤:“五长老。”

五长老冷眼一扫,威压略收,只针对叶谏之和崔意浮:“意浮,你和你爹不同。我本想留你一命,奈何你忒不懂事。”

崔意浮猛然瑟缩,却固执地不肯退步。叶谏之将她拉到身后,毫不掩饰维护之意。

暮天阁席位上,枉日一步跳至台下,挡在他二人前面:“崔五长老,慎言。”

“怎么,今日是都赶到一起了,枉日长老也想掺和我们崔家的家事?”

枉日道:“不敢,只是暮天阁和连风门同气连枝,长老若对叶公子出手,在下自不能袖手旁观。”

五长老眯起眼睛。

还没说话,七长老飞身而落,提刀直砍江鸿四人:“孽障,杀我爱徒,本座要你们偿命!”

江鸿眉头微蹙,但仍是决定暂时观望。

纪雨萱可是五长老关照进来的人,他难道会置之不理?

再者,之前纪雨萱还跟林行雨打招呼,看林行雨那样子,也不像是会作壁上观之人。

果不其然,间不容发之际,一道缥缈清波劈在七长老面前,他翻身后退,怒道:“林行雨,我为徒弟报仇,干你何事?”

剑影烟消云散,林行雨背手负剑,“令徒分明死于天风境,七长老何出此言?”

“温兄,你说!”七长老道。

迟来一步的温自影面带怒意,沉声道:“小杰方才亲口所言,是这几人杀了庭之,还将他重伤。林兄,此事与你无关,还请退开,温某不愿与你动手。”

“荒谬!”纪雨萱道:“是荀俊杰把易庭之拉过去替他受死,与我们何干?”

“孽障,还敢狡辩!”七长老不容分说,一刀朝他们劈来,温自影在旁帮衬,和林行雨打在一起。

林行雨似也不愿意伤他们,并未尽全力,堪堪与他们打了个平手。

七长老强杀不得,不由得勃然大怒,挥出一方镜子捏碎,一道虚影现出。

“庭之为这几人所杀,我要替他报仇!还望师兄助我一臂之力,拦住林行雨!”

虚影身上,洞明巅峰的气息波动,闻言二话不说攻向林行雨。

“是浮崖掌门杳沧!”叶轻扬道。

林行雨被缠住,七长老和温自影登时无人管束,一齐攻来。

不料半道杀出一个枉日,再次拦住二人。

枉日.逼退两人,还欲劝阻,却听那厢崔意浮惊呼:“表哥!”

——五长老趁他不在,临时发难,刀尖已逼叶谏之喉头。

枉日分身乏术,只能一个阵盘丢出去,暂且挡住五长老,扬声唤道:“少门主!”

叶谏之和崔意浮连忙退至江鸿四人身边。

枉日担子骤减,可同时面对洞明初期的五长老、七长老,还有洞明中期的温自影,也不能轻松。

缠斗间露出破绽,七长老越过他,一刀便要劈在纪雨萱身上,五长老却横刀反拦,骂道:“崔溟,你作死吗?”

七长老反唇相讥:“这么保护景年的女儿,怎么,四百年了,你还不死心?”

“关你屁事!”五长老爆了粗口。

他二人内斗,枉日趁机拉回局势。

温自影提醒道:“二位,大敌当前,可否先放下恩怨?”

二人各自气哼一声,不再互相挤对,齐心攻上,枉日再落下风。

低阶修士围观高阶修士打斗本是难得一见的幸事,可这几人离得太近,又灵力全开,毫不顾忌其他人的死活,单只打斗间外溢的灵力便将先前林行雨立出的屏障击碎。

叶谏之挡在最前,面容惨白冷汗直冒,身体摇摇欲坠。

出乎意料,江鸿转过眼时,发现俞寸心没事人一样,好似没受什么影响。

一刻钟后,枉日再露破绽,七长老摆脱纠缠,没再动纪雨萱,一刀劈向叶轻扬。

叶谏之还在艰难地维持防护屏障,腾不出空手把叶轻扬护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光亮炸出,气凌霄汉的剑意横在叶轻扬和七长老之间,一举将其震退数十步。

恐怖的气息荡出,甚至波及到其他人,耗完虚影折返的林行雨手忙脚乱地再撑起屏障,还在打斗的三人纷纷停手、护住自己。

江鸿第一时间将视线锁定在出剑之人身上。

“松寒剑意!”

五长老诧然道:“你是什么人?”

“自然是照溪城的人。”见那一剑之后并无后招,林行雨长舒一口气,略带嗔怪道:“小俞,太胡闹了。”

“事急从权,莫怪莫怪。”

最后一丝剑气散去,黄沙落定,月明风清。

俞寸心反手收剑,腰间悬挂的木牌被风吹起,露出不再遮挡的三个字。

他嘴角含笑,向前一步,半躬着身子道:“照溪城丰子俞,拜见师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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