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念手里轻轻拢着一个附身符,用指腹摩挲着,像对待爱人一样温柔,他长身而立,侧立窗前。夜凉如水,他一丝困意也没有。他觉得自己浑身很燥热,热得他根本坐不下来。他恨不得下一场大雨痛快地淋一场。
他提起剑,走到了庭院中,月影朦胧,剑光飞舞,剑锋上时不时映出他那英气的眉眼,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飒爽中带着凌厉,只听剑舞嗖嗖,仿佛他舞的是一条彩带。
阿吉不知道少爷这么晚发什么疯,坐在门槛上,手托着腮,打了好几个哈欠陪着,肯定又是从沈清那里受气了。
“好剑法!”阿吉吓了个机灵,许之念也停了下来,剑仿佛和他的身体融为一物,更拉长了他本就修长的身影。
“表哥好剑法,只是不知为何深夜练剑。”
“与你无关。”说着许之念就要进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表哥是有心事吗?表哥要是不嫌弃,可以说与我听。”秦思忆留住他。
“夜深露重,你在这里委实不合适,阿吉,送秦小姐回去。”阿吉立刻站了起来,他可太清楚自己主子的脾气了,誓要为沈清守身如玉的,别看他不在乎外面的流言蜚语,但凡有个女人跟他有瓜葛,他都想跟沈清一一报备。
“秦小姐,小的送你回去。”秦思忆巍然不动。
许之念不管她,径直准备走入房中。
“表哥……”眼见许之念要走进房门了,秦思忆提高声调,“表哥是为了那晚之人吗?”她本想说“那个男人”,怕驳了表哥的面子,还是改了口。
许之念身子一怔,愣了愣神道:“那是我的私事,你休要打听。”然后凌厉的眼神向秦思忆射过去。
秦思忆身子往后一顿,被许之念的眼神吓了一哆嗦,然后壮着胆子说:“我不是来探听表哥的笑话,只是……只是……忆儿这次来表哥家作客,不知能待到何时。想和表哥能多增长见识,结识一些朋友,也算在京城有个熟悉的人。若是以后再有幸来京城,也多个熟识的人,多个落脚的地方。”
许之念带着戒备似的打量着秦思忆,看得秦思忆直发毛,感觉自己被洞穿一般,从耳朵尖红到了脚趾尖。
“表……表哥……”秦思忆被看得非常不自在,手不自觉地往后一拉,拉了个空。
“你是何意?”
“忆儿……忆儿……没有别的意思。”她想到那晚见到的少年郎,一袭白衣,衣袂飘飘,发带随风轻摆,超尘脱俗的气质,就像是遗世独立的仙人,让人不忍移目。她的脸又红了一层,像是发烧了一样,眼神闪躲,嘴角却压不住地微微浮起。
许之念越看脸色越铁青,这沈清,简直和自己暗恋沈清如出一辙,他太熟悉了。
他简直气疯了,心里把沈清及其祖上骂了个遍,这个人到哪里都招蜂引蝶。他真恨不得把沈清关在屋里锁起来,永远一生一世一双人。
许之念清冷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把秦思忆从头浇到脚。“她是我的人,你休要有非分之想。”
秦思忆眼睛瞪得溜圆,吃惊地望着许之念,他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说,居然堂而皇之地承认他断袖的事实。本以为只是百姓以讹传讹,相处几天,虽然许之念话很少,但也没看出他有……这种癖好,真是人不可貌相。
本来秦思忆只是来碰碰运气,鼓足了勇气,来向许之念打听情郎的消息,没想到碰到了许之念的逆鳞,这下是摸到老虎屁股了。
而且……而且自己窥探了许之念这么大的秘密,许之念的表情阴冷,她生怕……生怕他会灭口,赶紧找个借口遁走。
“表……表哥,我想到小厨房还炜着银耳,这会恐是要开了,我……我先回去了。”说完,秦思忆飞快地逃离了现场,差点踩空了台阶摔了下去。
阿吉虽然知道许之念暗恋沈清,但目前沈清在世人眼里还是男子形象,这样正大光明地承认,少爷真是把自己的节操碎了一地,非要给自己脸上抹黑了。而且秦表姑娘的反应实在是……实在是太好笑了。阿吉努力憋着,实在忍不住捂住了嘴,轻笑出声,然后佯装咳嗽,实在是太假了,换来了许之念的死亡凝视。阿吉立刻噤了声,把笑声硬是憋了回去,就像憋了一个嗝一样困难。
第二日学堂前,许之念全程黑脸,搞得沈清一头雾水,明明分别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又怎么惹到了这尊大神。而许之念看到这白净的面容,恨不得能摸一把煤炭抹在她脸上。
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他们知晓近日流言,但都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言。沈玥知道这件事后痛心疾首,可怜的暗恋无疾而终,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了。倒是齐若言,看许之念的眼神多了一分兄弟情。
太子殿下千尊万贵,是天下之主,倒是没什么忌讳,看到许之念这副神情,倒是安慰起来:“许兄不必为近日繁事所扰,人贵行端立正,无畏流言。”
“是,殿下。”许之念拱手环抱行礼。
接着太子殿下很直白地问:“许兄,街井市集所传是否属实?”
在场的人都要要是喝了水都得喷出来,到底是太子,无所顾忌,问出了大家想问都不敢问的事情。
大家都假装没听见,但都竖起耳朵尖尖地听着,沈清知道事情经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更想知道许之念是怎么想的。桓王李胤的表情耐人寻味,倒似早就看出一切就在看戏一般。
许之念略作尴尬,毕竟另一个当事人也在场,他该如何回答,全成人都知道沈清想当皇后,想当未来太子妃,自己这卑微的心思如若让她知晓,甚至连守在身边的权利都没了。就这样在她身边做个学伴他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让她难堪。
稍作斟酌,许之念答道:“集市所传之事确有发生,并非捕风捉影。”
他并没有否定当晚之事,这样在沈清听来只是承认了大闹赌坊之事,但在众人耳朵里,却成了承认他断袖的事实。
沈玥当场心碎到无以复加,李胤的眼中又晦暗不明,让人难以揣度,齐若言也对许之念报有一丝同情的眼神。半晌,太子才缓缓道:“可惜了我大燕的女子,破碎了多少待嫁闺中女子的心,不知昭阳又作何感想。”
昭阳公主,一直是横在沈清和许之念之间的大山,满京都知道昭阳爱慕许之念数载。六年前,皇上组织亲眷贵族狩猎,许之念作为御前侍卫负责皇室安危,刚满15岁的昭阳,也第一次参加狩猎。她肆意张扬,非要与烈马较个高下。那马儿可不像宫中的人儿一样惯着昭阳,横冲直撞带着昭阳像树林里冲去。
吓得昭阳花容失色,把身子整个伏在马上,任凭马儿颠簸得带着她狂奔,半个身子全都悬在马背的一侧,双手紧紧嵌入缰绳,磨出了血痕。
众人来不及反应,许之念立刻跃身上马,策马疾驰,在丛林深处追上烈马的时候,一跃而起,双足重重地踢向烈马的头。烈马吃痛,把昭阳甩得很高。许之念踩着马身,跃身接住昭阳。许之念的样貌本就万里挑一,挺拔的鼻翼,杏眉丹目,一袭玄色衣衫,更增添了疏离感。
一跃上马误终身,昭阳再也移不开目。本就青春萌动的昭阳,宫中又大多是缺少阳刚气的公公,或者唯唯诺诺规行矩步的侍卫,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一眼。昭阳也遇上了她一生的宿命。
她是宫中唯一的公主,众星捧月,她去求皇上,给许之念加官进爵,都被许之念婉拒了。昭阳求着父皇把许之念赏赐给自己,当她的私人侍卫,许之念不从。许家毕竟世代行军,军功加身,皇帝也不好勉强。皇帝只好屡次找到许渊,以一个慈父的形象和他念叨就昭阳一个女儿,想给她找个品行俱佳的夫家。可许渊这个老狐狸,就是不接皇帝的话,规规矩矩地按照臣子回皇帝昭阳乃皇帝之明珠,日月同辉,世间任何男子皆是高攀。把皇家夸成一朵花,自己却偏不愿意。
皇帝也气堵,昭阳更是生气,拒绝当官可以说许之念清高,不然自己也不会看上这样不凡的一个人,拒绝一次两次,昭阳越是觉得所爱非凡,爱得更热烈。但是他屡次三番拒绝自己所有好意,更不愿意近身伺候,昭阳从没受过这样对待,非常气恼。因此心生怨恨。
从此,她开始折磨许之念,经常召见许之念,但只让他跪在殿门外,也不接见,一跪就是两三个时辰,严寒酷暑尤甚,看着他高傲不可一世却不能不臣服于她的模样,让她沉迷,成了一种特殊的宣泄口。她多希望许之念和她服个软,她会竭尽全力给他世间所有,但他那不屈的眼神,从不抱怨服从的模样,让她更加愤怒,下次只会加倍惩罚他。
皇帝也多次训斥昭阳,但终归是宝贝女儿,一方面是不听话的臣子,敲打敲打也好,也好让许家知道许家一切恩惠皆受于皇家,反之亦是。
因此,许之念总是小心翼翼,从不把对沈清的心意暴露出来,以昭阳得不到就毁掉的性格,沈清定是要承受比他更重百倍的打压。此生就是不娶,他也要护住沈清的周全。
想到昭阳,二人心中皆是一沉,暂且不做他想,走一步看一步。这个情敌可真是棘手,沈清默默想这一世,一定要想个法子除掉这个绊脚石,谁也不能阻碍她的幸福。
想到自己的这个累赘,许之念对沈清拈花惹草的行为倒是释怀了一些。
可现实容不得他们细作打算,许是太子回宫后,把今日之事复述给了昭阳。还没等沈之念刚回到府中,就看到公公顺着长街迎着他,他跪在了长街上,听宣公主的懿旨,让许之念明日午时进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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