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块港币!
当那叠沉甸甸、色彩鲜亮的钞票被塞到江雁手中时,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甚至有些发麻。尽管她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和感激的笑容,但内心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笔钱的具体价值她虽然不太清楚,但绝对远超她的想象!在大陆,一家人一年也未必能攒下几十块钱。而在这里,这个洋人随手就能为一件她心知肚明不值钱的瓶子掏出这么多!这一刻,香港的繁荣和财富,以一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砸在了她的掌心,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魔力,仿佛双脚才真正踏上了这块传说中的土地。
“谢谢警官先生!您太慷慨了!”江雁反应极快,立刻躬身道谢,同时极其自然地将那叠钞票紧紧攥在手里,并没有如寻常晚辈那样,转身交给身旁的“父亲”许求。
许求在一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江雁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江雁转向他,语气温和但带着清晰的解释意味,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旁边的陈阿狗也听到:“爹,这钱我先收着。等下我们去办手续、找地方住,花钱的地方多,我年纪小,不容易被贼人盯上,带在身上安全些。等安顿下来,再交给您保管。” 这话合情合理,既照顾了许求作为“父亲”的面子,又巧妙地将财政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经历了舅舅舅妈的背叛,她深知钱财的重要性,绝不会轻易交给一个刚刚认识、虽有好感却远未到托付身家地步的人。
这一幕,让一旁的华人警员陈阿狗看得目瞪口呆。古董的价值他不懂,但他懂钱,更懂大卫警官的为人!能让这个傲慢又吝啬的洋鬼子上赶着掏钱,还是整整两千块!这少年不仅胆识过人,这揣摩人心、把握分寸的本事,简直神了!一种混杂着佩服、解气甚至与有荣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趁着大卫警官不注意,再次对江雁投去一个极其钦佩的眼神,暗暗竖了下大拇指。
江雁坦然地将钞票仔细收好,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心中涌起的不仅是逃过一劫的庆幸,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底气和对未来无限的野望。她的香港求生之路,竟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赚到了第一桶金。
江雁将花瓶郑重地递给了大卫警官,拿着手里的这个“宫廷”古董花瓶,一阵心花怒放,他久在香港,很少遇到这么“上道”、言语又如此得体的华人,更何况还是个半大孩子。他脸上的冰霜彻底融化,甚至带上了一点亲切的笑容:“非常有趣的年轻人!你们父子很有意思。”他看了看其他几个吓得面如土色的偷渡客,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江雁和一脸书卷气的许求,心中天平彻底倾斜。
“陈警官,”大卫对陈阿狗吩咐,“其他人按程序处理。至于这两位许先生……”他顿了顿,“我看他们情况特殊,像是正经来找亲人的。我的车正好要回市区,顺路送他们去入境事务处吧,也算人道主义协助。”
陈阿狗连忙应下,心中更是惊叹。他主动上前,对江雁和许求的态度也客气了不少,用带着口音的粤语夹杂着普通话低声道:“两位好运气,跟大卫警官的车走,省事好多。以后有咩事(有什么事),或许可以搵我(找我)。” 他悄悄塞给江雁一张写着联络方式的小纸条,算是投资一份人情。
就这样,江雁和许求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坐上了巡逻队的吉普车。车上,江雁继续发挥她的“知识储备”,她敏锐地捕捉到大卫警官言语间流露出对英国故乡的思念,便顺势引导话题。当大卫警官偶然提及自己来自英国一个叫肯特郡的小镇时,江雁立刻想起曾在某本破旧的世界地理图册上看到的零星信息,她夸张地赞美起肯特郡的“英格兰花园”之美,甚至提到了当地特有的啤酒花和白垩土质,以及某个她杜撰的“历史传说”。虽然有些细节是她根据常识编造的,但足以慰藉大卫警官的思乡之情,让他对这个“博学”的华人少年好感倍增,甚至主动留下了自己的住址和电话,说如果他们安顿下来遇到困难,可以去找他。
到达入境事务处时,天已蒙蒙亮。大卫警官特意下车,对值班的华人官员交代了几句,大意是这对父子是他的“朋友”,请行个方便。
当着众人的面,江雁落落大方和大卫警官道别,还主动提出:“警官先生一看就是有品位、见多识广的绅士。家父虽然落魄,但眼力还在。日后您若是对中国的瓷器、玉器或是其他小玩意有兴趣,随时可以来找我们鉴赏。头两次,就当是我们父子感谢您今日秉公执法、体恤民情的谢意,分文不取。以后若是还有需要,一律给您半价!好东西,也得有懂行的主人,才能彰显其价值,不是吗?” 她深谙人性,免费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而有门槛的优惠,反而显得更有价值,也为自己和许求留下了后续接触、攀附这条线的机会。而且因为全程英语对话,有种狐假虎威的意图。
随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江雁落落大方地搀扶着还有些晕乎乎的许求,走进了登记处。
登记时,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关系?”
江雁面不改色,声音清晰:“他是我爹,许求。我跟我娘姓江。”
许求在一旁猛地一噎,剧烈咳嗽起来,但在江雁平静却带着一丝警告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喏喏地点头默认了。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这就……多了个儿子?还是个这么厉害的儿子?
因为他们“情况特殊”,加上江雁在等待期间,恰好遇到一个前来办理手续的法国人因语言不通与官员争执,她主动上前,用磕磕绊绊但关键意思明确的法语单词和中文帮忙沟通化解了尴尬,甚至还帮工作人员整理了几份积压的英文文件,其表现出来的语言天赋和聪慧机敏,让入境处的官员们啧啧称奇。
于是,他们获得了特殊待遇——没有被送往羁留营,而是被允许在登记处稍作休息,并被告知,只要他们能找到在港的“家人”前来确认,就可以跳过临时的“行街纸”阶段,直接申请正式的香港身份证。
因为洋警官的“关照”和江雁本身展现出来的才华,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还主动“好心”——根据江雁提供的母亲“江霞”的姓名、大致年龄、籍贯和可能抵港的时间段进行查询。
“叫江霞的有好几个,”其中一个职员翻着厚厚的登记册,“喏,这个在湾仔做佣人的,年纪对不上;这个在纺织厂的,老家是潮州的……唔,还有最后这个,登记地址是九龙城寨一带的,时间和老家信息倒是有几分像,但那边……龙蛇混杂,信息更新很不及时,人还在不在都难说。”职员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轻易去那边找,太乱了,不安全。”
看到江雁和许求面露难色,另一个年长些的职员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两位,我看你们也不容易。要是实在找不到亲人,……其实嘛,也有别的办法。”他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搓动的手势,“1000元港币,差不多就能想想办法,帮你们‘补’两份完整的身份证明文件,保证看起来和真的一样,以后办事也方便。”
他报出了一个对穷人而言堪称天文数字的价格,但是江雁因为刚刚洋人警官给的第一桶金,心中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谢过对方好意,表示要先尽力寻找母亲。
一番手续办理完毕,临近中午了,两人才坐在长椅上,就着工作人员特别提供的温水,开始一起吃着何叔何婶准备的干粮饼子。
“早饭”完成,江雁和许求这对刚刚组成的“假父子”,才有机会真正开始交流。
“江……江雁,”许求长长舒了口气,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却目光锐利的孩子——他沉静得可怕的新“儿子”,心有余悸又充满感激,压低声音敬佩道,“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你那英语,还有那些话……简直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江雁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超越年龄的疲惫和一丝狡黠:“许叔,形势所迫,不得已扯了个大谎,您别见怪。以后咱们就是相依为命的“父子两”了。至于英语……”她轻描淡写地解释,“以前在老家,跟几个下放的‘先生’学的。他们懂的多,我帮他们点小忙,他们教我外语和杂学。我觉得知识总有用到的一天,就多学了点。”
她没说谎,只是简化了过程。那些年,她就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抓住一切机会从那些住牛棚的落难知识分子身上汲取知识,不仅学语言,还学历史、地理、甚至一点简单的心理学和数学思维。她深知,在绝境中,知识和技术是比拳头更硬的通行证。
江雁跟着低声道:“爹,至于你说那个“宫廷花瓶”的事情,也不用担心,真真假假,他不会深究的。而且看他的个性,顶天了就是吹嘘一下,倒不至于真的拿出去给专业人士鉴定。他给的钱,我分一半给你?”她目光深邃地看向许求。
许求可没想到江雁这爹认得还挺自然的,但钱他是不至于和这小孩要的,这是人家凭本事挣的钱,而且瓶子不值钱,这个孩子还帮了大忙了(没有被遣返)。
许求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你当我给你这个新儿子的红包都成,不用给我,我也有(钱)。”许求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那个冰种帝王绿玉佩和两枚小小的田黄石印章,这才是他真正的家底。
看见许求如此上道,江雁继续提出:“至于用钱买身份的事,我建议还是再看看吧,先试着找到我母亲再说,毕竟钱要用到刀刃上,而且这些官员也不知道会不会光收钱不办事,防人之心不可无。”
许求听得感慨万千,更是坚定了要紧紧“抱住”这个从天而降的“聪明儿子”大腿的决心。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这陌生的香港,若无依仗,只怕寸步难行。
他们在登记处,休息了两天,恢复了些体力,两人甚至领到了一点微薄的救济餐券。江雁和许求拿着那个九龙城寨的模糊地址,告别了入境处的职员,重新出发了。
站在入境事务处门口,望着眼前车水马龙、完全不同于内地乡镇的繁华街景,江雁深吸一口气。她摸了摸贴身藏好的金戒指、证明资料和2000元港币,看了一眼身边有些惶惑不安但眼神真诚的许求。
江雁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那个宝安县区渔村任人宰割的孤女江四丫已经死去,现在是重获新生的香港“小伙”江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