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柠闻言停下脚步:“前辈的意思是?”
画魂师“呸”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吼了一句:“我给你补!不让你们留下了!死回来!”
“——聚神合灵,聚灵引路,画魂补魄,云在意俱迟。”
那是宋柠第一次见到除了玄门功法以外的咒术。
那一瞬间,宋柠突然有种沉溺在十洲三岛见诸天玄门圣贤星辰交错,满眼因果连里错综,自己渺小得恍若沧海一粟的战栗感。
画魂师乘风而起,画魂笔凭空舞动,无数道细线般闪着光亮的灵气从画魂笔中相继飞出,井然有序地落在了方才半空中画就的七团魂魄上,“幽精”汲取了其余二魂的璀璨,挟着“伏矢、雀阴”二魄熠熠生辉。
宋柠眼见着那三团光亮围着自己逡巡了几圈,蓦地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辉,她尚未及伸手挡住,就见那光亮骤然暗了下来。
下一瞬,直直落尽她的眉心。
红尘三千丈,万物有生死,飞蛾扑火,登峰造极,皆为造化,是为无量量劫。
宋柠在那一刻看见了许多——
她看见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被满头白发的小道士环抱在胸/前,而身前便是身着盔甲的千军万马;看见了万家灯火通明的除夕,一袭破烂青衫倒在侯府门前的少年;看见了凤凰山恶贯满盈的夔兽张着血盆大口,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恍惚间,无数散碎的画面从她眼前划过,她甚至还看见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她看见释门四恶道中血海大开莲池;看见昆仑山上混元帆被人拨动;看见白玉京内有人稳坐净世白莲台;看见了三十三重天上九十八道天雷劈得天光澈亮;看见了似乎有人在那雷电的中心呼唤着她。
湿热的感觉顺着脸颊滚了下去,宋柠伸手一摸,竟流了两行泪。
她为什么会哭?
这些……
这些都不是她的记忆......
她的头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那些记忆争相挤进她的脑海里,仿佛脆弱不堪的经脉中涌进大量澎湃到难以承受的真气,她快受不住了。
周遭的一切都暗了下来。
宋柠只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棵孤苦无依的浮萍,任由那潮水一般的记忆冲着她,随波逐流地飘荡,直至飘到了一座她曾见过无数次的神像面前,这才停下。
——是武祖。
“小宋柠。”
她依旧穿着不合身的蓝袍子,腰间的玉带像是怎么都束不好,松松垮垮地随意拖着,只有那双笑眼从第一次见时就未曾变过:“现在你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了吗?”
知道你大爷。
宋柠模糊地想,她是块石头也好,是根木头也罢,就算现在告诉她自己是武祖转世,她统统都不关心。
她都快被画魂师搞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管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早知道就该坚持回到天师府,不画这什么破魂了。
“没关系,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因为当年我就没准备让你知道。”宁殊武的脸上浮起怀念,像是在追忆那些曾经逝去的故事,“可是现在你却不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宋柠头疼得快要裂开:“什么意思?明明我出生的时候你就已经......”
死了。
世人皆知,白玉京掌教之位空缺至今八百年,就是因为武祖已不见踪迹八百年。
八百年,莫说是武祖,就算是个老鼋也该投胎十几次了。
宁殊武没有回答她,她的脸在虚无中轻轻震荡起来,宋柠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她,却发现她们之前像是隔着一层透不过光亮的月影纱,总是看不真切。
“你的魂魄没有人能真正画出来,即便是画魂师也只能补形,接下来我的话,你要听清楚了,切莫说与第三个人——”宁殊武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宋柠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调动真气,使其全部注入耳力,“雀阴一魄落在西岐,伏矢一魄落在将月夜,至于幽精......”
她话没说完,宋柠却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听不见了。
“在哪?幽精在哪?”宋柠顾不上擦,大声问道,“你说幽精在哪?我没听到,在哪?”
没有人回答她。
纱帐被狂风吹动,只见一尾青绿相间的孔雀翎羽从眼前一晃而过,叫嚣着冲上了九霄云外,恍若平静的海面上掀起巨浪滔天,紧接着再没有任何响动。
她认出了那只孔雀。
是武祖座下神兽。
亘古深远的幽静里,宁殊武的身影从纱帐后消失了,连带着那股快要将她脑袋撑破的头痛感也随之隐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什么莲池,什么血海,什么白玉京,什么宁殊武……统统都没了。
有的只是一片虚无。
宋柠踉跄爬起来,要去追寻那消失不见的身影,年轻小道士隐隐有道心不稳的趋势,画魂带来的反噬如欺软怕硬的洪水猛兽,瞬间将她吞没。
她再承受不住缓缓跪在地上,捂住脸,不知是在接泪还是在接血。
宋柠忍无可忍,望着那片茫然,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幽精到底在哪!”
画魂师被她一嗓子从空中吼了下来:“……”
天杀的,她怎么知道幽精在哪!
“别在那装老神了,宋木头过来拉一把!”
宋柠再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陀叮玲正七手八脚地将画魂师的“水袖”从自己脖子上绕下来,且还要小心不把李槿珊勒死的景象。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宋柠后知觉地舒了口气,这才从刚才的幻境里抽/身,先把压在她们二人身上的画魂师抱到一旁,又将地上快被砸成“肉饼”的两人扶起来。
叠罗汉呢?
“没事吧?”宋柠看着被压在中间“腹背受敌”的李槿珊问。
李槿珊这会儿气都喘不匀,根本张不开嘴,只好安慰性地冲她一摇头。
“幸亏你那杆笔没掉下来,不然我们俩可真成笔下冤魂了。”陀叮玲把勒到险些翻过去的白眼又翻回来,长舒了口气,转头对宋柠道,“还什么情况?你跟鬼上身了一样突然叫了一声,直接把那小——前辈从天上给叫了下来,正好砸我们俩身上。”
李槿珊缓过来了,扶着快被从中间一折为二险些断开的老腰慢慢坐地上:“你感觉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妥?”
到底是心善,自己都快被劈成柴了还有心思管旁人。
宋柠还没张开嘴,画魂师闻言顾不得自己快缠成麻花的“水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不妥?我画魂师出手还能有不妥?”
紧接着她看向宋柠:“喂,怎么样?在画魂阵里都看见什么了?”
宋柠眼角一跳,十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脱口道:“你怎么……”
知道她看见东西了?
念头刚起,宋柠就自觉闭了嘴——想来自己也不是她画的第一个魂,此等情景之前必定有人也经历过,她能知道不足为奇。
“看见了以前的一些事,都是小时候了,我自己都记不住,没想到竟能看见。”宋柠没将看见武祖的事情说出来——方才在幻境里宁殊武说不让她事情将与第三人知道,却又没说清楚到底是哪件事,是不属于她的那部分记忆,还是魂魄到底丢在了哪里。
多说多错。
宋柠索性一个都不说了,只挑了一些应该是属于自己幼时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通。
画魂师听完,也没多说什么,只意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便将几人赶下了山。
魂魄暂且修补上——至少李槿珊和陀叮玲是这么以为的,几人再没有耽搁的理由,毕竟再过几个时辰前山的早课就要开始了——前山的早课一般都是由梁缇主持的,宋柠可不敢缺席。
临近寅时,血月禁制隐隐有要复苏的迹象,四散逃离的上古神兽正陆续赶往山顶——禁制恢复之时便是那些畜生再度回归封印之际,若有心存侥幸的野兽企图躲过封印,不等天雷劈下来,禁制上能搜寻到神兽气息的枷咒便会先一步将他们勒成吊死鬼。
宋柠恐怕再遇上什么对付不了的凶兽,拜别画魂师后就要顺着山路往回走,刚走了两步,画魂师突然叫住宋柠。
“画魂终究是权宜之计,你还是要想法子找到自己灵体里原先的魂魄。”画魂师道,“我听闻你们天师府里有个闭关多年的老道士,好像叫什么……玄璋?他当年也同你一样,丢了爽灵一魂,后来不知道在哪找回来了,你若有什么问题大可以去问问他——魂魄之间相互感应,龙虎山上寻不到的话,大抵散落到了别处,你也别死心眼,下山去找找。”
宋柠谢了她的好意,脑子里却一直想着“西岐”与“将月夜”,心不甚诚地应下来。
画魂师见她有点“魂不守舍”,便不再多言,两条“水袖”一甩,扛着那根八尺多长的画魂笔就地升了天,再寻不到踪迹。
三人蹑足潜踪回到逍遥观的时候还差半个时辰到卯时整。
本以为只要赶在梁缇上早课之前回来就不会有人发现,却没想,推开逍遥观大门的时候,三人一齐惊住了——院内的石桌旁,凌飞仙不知道坐了多久,整个人入定似的阂着眼。
……头上好死不死站了只元宝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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