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国用两个月零六天的时间挖通了一条入城地道,利用内应的酒馆作为掩饰,把握时机,秘密潜入城中后,又换上从战场上捡来的我军部分军服,发动了一场筹谋已久的蓄意偷袭。
我边境三城,百姓伤亡共计一千两百余人,将士死伤也有四五百人。
所幸援兵及时赶到,瞿姜更是亲自擒住陆吾国主帅陆珷玞,最后,这场持续了十几个月的战役,以陆吾国让出边境十城、并彻底退兵告终。
我在孟夏逃婚,而确认陆吾国全部退兵完毕后,已经是季秋。
这次中蛊,虽然有大夫时刻调理着,上好的药材更是应有尽有,但是我却没有以往那般得以迅速恢复,甚至于以往的旧疾也掐着时间点复发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白胡子大夫听到我如此说,脸拉得很长。
我连忙解释纯粹是感叹,并没有质疑他医术的意思,可是恶果已经造成,大夫再不许我往药里加糖了。
因为一身伤病,我便终日里躺着。
瞿姜过来同我讲:“这次战场善后的事情就交给钱老将军和宋将军负责,至于家属那边的抚恤,可以委任你之前提及续将军和王副将。阿泱,身体要紧,你且随我一同先回去养着。”
她倒是一副有事好商量的口吻,但是我心中清楚,回宫养伤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之前在陆吾**营中受的刑,原以为是皮肉伤,可是后来查过方知,施鞭刑者极有技巧,虽然看不出,但皮肉之痛的背后,是骨骼之伤。
我之前因为心中有所记挂,所以倒也不觉得伤有多要紧。现在卸下劲来,平日里都痛得很,一下雨更是辗转难眠。
也只能答应下来:“好。钱老将军和宋将军皆是有能力之人,续昼和王于信也必然不会辜负圣恩。”
瞿姜知道我会同意,但应是没想到我如此轻易就点头了,犹疑着问道:“这是同意和我回去的意思?”
“嗯。”我笑着重重地点了下头,怕她不相信,我主动道:“顾菟,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瞿姜道:“明日便可以启程。今日下午就可以将一切都收拾妥当,我来时轻装简行,回宫也不必太过招摇。”
我道:“好。”
自从暗自决定不会长久地在当扈国待下去之后,我便破罐子破摔地不再那样恪守着君臣之线,也不再纠结于永翼国到底是亡于谁手,就这样简单地仅仅将瞿姜视作是友人顾菟,确实彼此都轻松了不少。
我们到达京城的那一日,飘着大雪。
我见过比这还大的雪,却没见过如这般温柔的下法——虽然雪大,但是风轻。
落在人身上,竟若春花,完全不似凛冬景致。
瞿姜约莫是谅我近日喝药用饭都很是规矩,也不耍小聪明“偷工减料”,大夫提过后,我连糖都没再偷偷加,便没硬拦着不让我下车,甚至直接喊车夫停下车来。
我在车上按捺不住地搓了搓手,又哈了口气暖了暖,之后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将披风的兜帽一罩,跳下了马车。
我在外头转了几个圈后,瞿姜才撑着把伞来到我近前。
她轻轻地拉住我的披风,“雪这么大,打把伞。”
我摆摆手,很是豪迈地道:“不用,我就喜欢淋着。”说完,便闭上眼睛仰面朝天,张开双臂去迎接落雪。
瞿姜放我下来,已经是退让至底线了。我还想淋雪,自然不会得逞。且我伤还未好,受了寒容易骨头痛。她便颇有技巧性地用力一拉我的披风,直接把我笼在了伞下——更为准确地说,是笼在了她的怀中。
我被她半抱着,她的手臂更是紧贴着我受伤的左臂,想要借此替我的伤口挡挡风。
她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道:“淋湿了,会着凉,然后半夜三更又该痛到睡不着了。”
“那……”我突然有些腿软,也妥协了,“不淋了。我就这样看一会就好。”
我其实一直在等瞿姜主动开口问我大婚当晚的事情,可是她就像是当作没有大婚过一样。
诚然,什么都不说的,才是瞿姜。
她不是沉不住气、行为毫无章法的陆珷玞,也不是忍了一半但是到最后忍无可忍便随着心性“胡来”的我。
我见过许多的人,边境风沙里的,遥远史册上的,若要给所有沉着的人论资排辈,瞿姜绝对是第一。
她是我见过最能“藏事”的人。
她想要办成什么事,非得有绝对的把握才会行动。
比如推行新税令,她暗中将一切可能存在的阻力都一一清扫后,才透露出一点风声。且在正式颁布之前,只有老丞相闻得半句,其余朝臣一概不知,于是便无人来得及从中牟利。新税令面世,字斟句酌,无可挑剔,即使有利益被触动的个别人想要反对,也根本没得空子钻。
再比如灭了陆吾国,她想了这许久,也都是迎战而没有主动出兵,正是因为她看得清楚,陆吾国还没有那样不中用。朝中的正气未散,百姓的忠心犹在。这样的国家,即使是打过去了,有很难真正“打服”。
瞿姜从来不怕等不起,只怕输得难看。
或许这也是她这次关于我逃婚之事,半个字也没有提的原因。
嗯,我稍微脸大一些地觉着,她不怕等不起我主动认错,只怕再掐着时机提这事,也无法妥善解决,还会将我们二人之间好不容易转圜的关系闹得更僵。
我看了半个多时辰的雪,她也就半抱着我半个多时辰。
中途我觉得她一直站得这么板正,可能累得慌,但要让她回车里,更是不可能。若叫人原地搭个棚,显得太过事多,且完全不是我们二人的行事风格。
便拽了拽她的袖子,微微往回偏了一点头,道:“顾菟,你要是累,也可以靠着我。”
瞿姜没做声,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我肩背处的旧伤,很轻很轻地将下巴靠在我的小半边肩膀上。
我其实没有觉察到任何来自她的重量,但是莫名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不是压力,而是暖意。
瞿姜从不靠着别的什么人的,现在要加上——除了我。
回宫之后,外头雪小了许多。
说是雪,其实是冰渣子。
瞿姜亲自动手,煮了碗饺子给我吃。
她端着来的时候,罕见地有些脸红:“我只会煮饺子。”
我道:“没事,我连煮饺子都不会。”
瞿姜立马道:“你若是想要吃什么,让御膳房那边准备着就是。要是不喜欢吃饺子……”
“不用,我就爱吃这个。”我连忙接过饺子,还抬起手臂护着我的碗,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很喜欢吃饺子的。”
这是实话,因为师父很会做菜,除了饺子之外,她什么都会做。冬日里总是要吃那么一两次饺子的,每到这时,师父就会下山给我带一些。
我吃到饺子的时候最少,也最为珍视。
我对于美食之绝的形容词一向贫瘠,只能说这个饺子很不一样,并非是皮薄肉馅厚,而是恰到好处,一口一个,唇齿余香。
把心中所感稍微修饰组织了一下,说给瞿姜听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她说的只会“煮”饺子,是指的整个过程,从擀面团开始一直到捞饺子出锅。
瞿姜道:“你若是喜欢,今年年节,也做给你吃。”
我虽知大概率在今年年节之前,我已经伺机离开了,但是吃人嘴软,我也不希望她难过,便一口应承下来:“好,那到时候我也去给你打下手。”
“你方才不是说你厨艺不佳?”
“是,但是我会烧柴。”
“……劳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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