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望山(一)

第九章

在我睡了一天半、车马又行进了六天整之后,我们进入了当扈国的地界。

虽然我常年在山上,但是却几乎是瞬间就能感知到,当扈国和永翼国很不一样。

同是数九寒天,当扈国的风却更为凌厉一些,即使是从马车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那么一丝,也是极为刺人的。刮在我的脸上,像是刀子擦过。

瞿姜看我被风为难,便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瓷盒来,里面装着上好的面脂,不多时,淡淡的香气盈满了整个车厢。

她将面脂递给我,“当扈国冬日严寒且大风凛冽,你往脸上上抹一点,感觉会好些。”

我虽见师父有用过这些,自己却从未涂抹过,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便没有将面脂接过来,有些赧然地道:“我之前没用过,其实不涂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是涂一些吧。”瞿姜并没笑话我,还颇为贴心地问道:“那我帮你?”

我点点头,还坐得离她近了些,“劳烦啦。”

瞿姜便用右手食指沾了些面脂,轻轻地涂抹在我的脸上。她的指尖微凉,面脂更是冰得很,刚刚开始的时候引得我打了个寒颤。

见我一抖,瞿姜立马停下动作,作势要收回手去:“抱歉,我手凉,也凉着你了。”

我连忙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带,“没事,就刚刚那一下,是我第一次涂感觉有些不自然。现在习惯了便也好了,你继续。”

瞿姜却还是收回了手,她在暖炉上捂了一会儿后,又贴了贴自己的脸,觉得不再冻人,才继续给我擦面脂。

我之前只闻过的那些花草香气,多是一扫我鼻尖而过的,不像这个,如同附着在我身上一般。仔细一嗅,应该是槐花香。

在我开口询问之前,瞿姜道:“这香味是我喜欢的,你若是觉得不好闻,回去后再给你特制,今日先委屈一下。”

我摇摇头,“不用,我很喜欢,是槐花香味,对吧?”

瞿姜很是惊喜地看着我:“你闻得出?”

我道:“我生在槐序时节,当然闻得出槐香。”

瞿姜道:“那你今年多大?”

我道:“十六。”

瞿姜道:“那我长你两岁。”

我问:“是想我喊你姐姐吗?”

瞿姜一愣,“不用,你若是不习惯改口,还是喊我顾菟。”

我试探着喊了声:“顾菟姐姐?”

其实师父有时候也会逗我喊她姐姐,每次得逞后,都十分地高兴,说不过长我十余岁,一天到晚师父师父的,都把她喊老了,听到这声姐姐才觉得对味。

瞿姜似乎不大高兴,她有些固执地道:“喊我顾菟便可。”

我疑道:“你不喜欢被喊姐姐?”

瞿姜道:“宗族之内弟妹多不懂事,过往常缠着我,有些烦。”

我道:“既如此,那我便不喊了。”

瞿姜温和地笑了一下,接着道:“正巧你精神尚好,之前说会告诉你的事情,也许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嗯,你说,我听着的。”

瞿姜道:“你曾在陷入噩梦之中的时候,问过战场的事情。”

我其实从不知道自己还会说梦话,“是吗?”

“当时应该是魇住了,若是你现在还想知道,我便简略同你说。若是不想知道,那我们便聊些别的。”

瞿姜将选择权交给了我。

我本来是觉得知道与不知道都于事无补,可是想到宋河鹭对此颇为回避的样子,便被好奇心驱使着答了个:“好。”

具体怎样,说来话长,但是总结起来倒也不出那三个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间地狱,任由它多么委婉的字句也遮掩不了战争的残忍。

瞿姜还真是爽快人,自我应声后,不说事无巨细,至少稍微僵持得久一些的战役、手段残忍的审讯或屠戮,都悉数讲给我听了。

原来我斩杀的那名将军,是位叛将,永翼**心涣散久矣,不少人叛逃去陆吾国,将屠刀反转,对准自己国人的心口。

至于我师父,她也一直都在斩杀这些叛将逃兵,直至国破的那一刻。

难怪当时宋河鹭不肯同我详说。

若是永翼国是在上下一心、死战后而亡的,倒也罢了,可是因为内讧不断、手足相残而亡,叫他一个真正的在山下生活的永翼国人亲口承认,确实残忍。

瞿姜看着我的眼睛,问道:“生气吗?”话中竟然还带着些许期待。

我道:“没有,只是觉得遗憾和惋惜。”

瞿姜道:“我以为你会生气的。”

我道:“没什好气的,兵心散成这样,必然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定是先前的端倪都被马虎放任,不过咎由自取。”

瞿姜跟着我念了一遍:“咎由自取。”她看我的目光变了一些,较之前多了几分犀利,“你倒是超脱。”

“因为我对永翼国其实没什么概念,所以难免客观冷静到叫旁人都觉得过头。”

瞿姜忽然道:“那你可愿对当扈国有概念吗?”

我不解:“什么意思?”

瞿姜撩开帘子,指了指窗外,“这里,民心齐,兵心凝,上下齐力协作。”

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你可愿,成为当扈国人?”

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直接,便笑道:“先且不论我想与不想,这当扈国人其实我说要做就能做的?”

师父教我写我名字的时候,曾给我看过我的户籍帖,上头明明白白写着凤郁泱。那成为当扈国人,想必也需要这么个凭证。

瞿姜颇为霸气地道:“你只说愿与不愿就是。”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份特殊,若是想要替我办个户籍什么的,自然是小菜一碟。

可是,她有这份便利,也愿意给我,我却不想依凭。

我道:“我是永翼国遗民。”

瞿姜很聪明,一听就懂,“是我急躁了。”

我道:“你也是好意一片。”

瞿姜自我否认道:“并不是。”

“啊?”

“你武功高强,而我大军中缺这样的人才,我邀你成为我当扈国的人,是望你能上阵杀敌的。”

难怪她方才问我生不生气的时候,是抱着期待的——期待我大怒的,然后答应她的邀请。

“抱歉,你所望非人。”我只能再重复一遍我的意思。

瞿姜并不怪我,只是摆摆手,道:“本也没想着一次成功,而且陆吾暂时还不至于打过来。”

这是日后还要慢慢来磨我,希望我松口的意思。

我突然就觉得我似乎轻信了眼前人,只因为她救过我,且我也冒死救了她,心中就莫名觉得她可靠。

这不对。

“一个人可救”和“一个人可信”,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我突然有些后悔答应来当扈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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