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部外国电影,宋小嘉听不太懂全英文的台词,只能将注意力放在最下行的字幕上。
他端坐着,双手放在腿上,乖巧得像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目光追随画面,偶尔皱眉,偶尔抿唇,特别认真。
梁之霂透过余光观察了他几秒,又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低下头无声一笑,他捡起旁边的抱枕丢给宋小嘉,问:“坐这么直累不累啊?”
宋小嘉反应几秒,回:“我习惯了。”
“学生崽。”梁之霂笑笑。
“我已经不想上学了。”
梁之霂抱着胳膊,说:“不上学就走歪门邪道呗。”
宋小嘉不占理,摇头说:“不走了。”
电影梁之霂看了无数遍,剧情与台词都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宋小嘉全程安静,也不跟他讨论,自己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闭上眼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宋小嘉看了眼外面的天,雨还在下,只是从豆大的雨滴变成雾蒙蒙的雨丝了。
“梁先生……”等电影播放到一半的时候,宋小嘉终于注意了不知何时睡着的梁之霂,轻轻喊他一声,不应。
宋小嘉环视一圈,看见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放着一条毯子,就拿来给他盖上。电影结束了,雨也停了,他不好意思不告而别,就一直守着等他睡醒。
眼皮上下打架,视线渐渐模糊,再睁眼自己身上有条毯子,而梁之霂不见了。
宋小嘉起身喊他:“梁先生。”
梁之霂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他刚洗完澡,手上拿着一条白色毛巾,头发还在不停滴水,肩膀洇湿一片,他问:“怎么了。”
宋小嘉愣了一秒,回过神说:“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行。”梁之霂冲他点了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宋小嘉:“好的。”
·
天空昏沉,回家的路迎着风,树叶上的雨珠被吹落,飘在他身上凉飕飕的。
晚上睡觉前,宋小嘉打开与梁之霂的聊天框,又给他发了一百块钱。
也是真的巧,梁之霂这时刚忙完,听见一声信息提示,立刻捞起手机看了一眼。
嗬,红包。
梁之霂没忍住笑一下,不收,直接打过去一个电话:“分期呢?”
宋小嘉嗡声说:“明天的饭钱。”
“我是不会去那种小馆子吃饭的。”
“那……”宋小嘉犹豫又果决,“您点外卖。”
梁之霂秒回他:“外卖不干净。”
宋小嘉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可我要工作,没办法给您做饭啊?”
“那我不管,我还是你债主呢,你不能让我饿着。”梁之霂无赖惯了,说起这种不要脸是话简直是张口就来,他掐准了宋小嘉会顺他的意。
又是一阵沉默。
宋小嘉的声音比刚刚更小了,他对梁之霂说:“那我明天早点去您家,给您做好早午餐再去上班。”
梁之霂理直气壮地问:“晚餐呢?”
“晚餐就等我下班,吃新鲜的。”
“行。”梁之霂强调,“就按你说的办,可别迟到了。”
宋小嘉说:“不会迟到。”
谈判结束,梁之霂又特意给门卫室打过去电话,说明天早上要是有人来找他就直接把人带进来。
今夜,宋小嘉罕见的失眠了。
·
第二天早上,大约五六点,宋小嘉到的时候梁之霂还没起床,想到自己等会儿还要上班,他没多做思考就直接进到厨房里做饭去了,这边刚结束,那边梁之霂正好从卧室出来。
梁之霂洗漱完却还是一脸惺忪,上次这个点儿起床还是他高中时,再一想到自己大学毕业都多少年了却还要倒回头遭这罪,真可谓是自作孽不可活。
梁之霂坐下吃饭,喊他一起。
宋小嘉正在洗厨具,想着早干完早去上班,来回折腾一趟挺费时间的,于是,头也不抬地回他一句:“我在家吃过了,您自己吃就好。”
梁之霂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个煎饺,费劲儿巴拉地嚼两下,累得往后一摊:“在家吃的什么啊?”
“面。”宋小嘉说。
“不会是你们家楼下十八块一碗的汤面吧?”
“不是。”宋小嘉摇头,“我自己煮的挂面。”
梁之霂停顿一秒,说:“我也想吃。”
宋小嘉回头看他,试探性地说:“那我明天早上给您煮。”
“行。”梁之霂满意地点头。
·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两人都认这个理。
梁之霂每天手一伸,腿一翘,乐呵呵的当大爷,他自己是舒坦了,却把宋小嘉折腾的够呛,他本来干的就是搬货的体力活,十天半个月下来,身上贴的全是膏药。
有天,梁之霂闻到他身上的药膏味儿越来越重,实在没忍住问:“你这上的是什么班?风里来雨里去落一身毛病。”
宋小嘉说:“搬运工。”
梁之霂愣了,左右打量宋小嘉的小身板一圈,问他:“一天能挣多少?”
宋小嘉说:“三百五。”
“你一天挣三百五,就还我一百?”梁之霂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就是想欺负他。
宋小嘉说不出来话:“我……”
梁之霂手一挥:“别解释,我不听。”
宋小嘉心虚,语气卑微:“那我往后多还一百,二百?”
梁之霂扫他一眼。
宋小嘉说:“再多真不行了。”
“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梁之霂依旧不满,说着话就要离开客厅往楼上走,宋小嘉跟在他身后,最后在楼梯前停下,他没上过二楼,梁之霂不说,他不敢。
宋小嘉没辙了,思量一番,对着他的背影说:“二百四。”
梁之霂虽然头也不回,却始终留意着宋小嘉的一举一动,抬脚迈了几步台阶见他没跟上来,又听到这句话,干脆停了下来转身问他:“你怎么不说二百五啊?”
宋小嘉仰着脸,嘿嘿一笑:“好说也不好听呀。”
他虽然干的是力气活,可因为不怎么见太阳,皮肤还是一如往常的白净,小孩儿精致,爱干净,每天上班要把自己裹严实,要戴帽子,要戴口罩,要戴手套。
旁人没见过像他这样干活的,笑话他是个书生,宋小嘉问:“为什么是书生?”
旁人只哄笑,没一个人回答他的疑问。
直到某天,他看电视,听到一句话:
百无一用是书生。
宋小嘉不管,他裹得严实怎么了,又没耽误工作,他自恋的想,凡是那些心里不爽的,都是嫉妒他长的漂亮。
梁之霂没憋住笑了一下。
“往后我的一日三餐就交给你了,你还二百,就当五百用,可别说我占你便宜。”
宋小嘉扒着栏杆,问:“那……如果我除了做饭以外,还给您打扫卫生洗衣服,能抵的再多点么?”
梁之霂问:“你想抵多少?”
“八百……”
“你还真敢狮子大开口,一天八百,一个月就是两万四,大学生都没你工资高。”
宋小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他知道梁之霂不会答应,但就想试一试,试一试又不会怎样:“那您说抵多少?”
梁之霂想了想,说:“六百。”
宋小嘉笑笑:“行。”
·
于是,在梁之霂的安排下,宋小嘉莫名其妙的就留在他这里当保姆还债了。早上五六点钟过来,也不用喊他起床,做好早午餐再去上班,晚上下班直奔他这里,做好饭自己蹭一顿,再去洗衣服打扫卫生。
梁之霂很随意,偶尔问他两句工作,其余时间不怎么管他,硕大的别墅,梁之霂说除了书房哪儿都能去。
而他也没什么好奇的地方。
“累不累。”吃过晚饭,梁之霂问他。
宋小嘉边叠衣服边摇头:“不累。”
梁之霂背靠沙发随意一坐,跷着脚抬眸瞧一眼外面昏蓝的天色,忽而笑了笑,轻声调侃他一句:“这么任劳任怨呢?”
宋小嘉嘿嘿一笑。
“傻小子。”梁之霂轻轻踢他一脚。
“哎呀。”宋小嘉低头拍了拍被他踢到的裤腿,“疼……”
梁之霂见宋小嘉拧眉,得意地笑了,说:“我没使多大劲儿,你别哼唧。”
“知道啦。”
梁之霂不说话了,弯着唇角,歪着头托着腮帮子盯着他看,那黏糊糊的眼神恨不得要把他的漂亮脸蛋观察个透彻。
宋小嘉察觉到他的目光,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好奇地问:“我脸上有东西么?”
“有啊。”梁之霂心里憋着坏。
“哪儿呢?”宋小嘉闻言又往脸上摸了摸,从脸蛋到鼻尖再到嘴唇,摸够了低头看一眼手心,什么都没有,“是饭渣么?”
梁之霂笑着逗他:“是美貌。”
宋小嘉咯咯地笑:“土味情话。”
是啊,你发现了,是情话。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梁之霂看他看不够了,打心里就觉得这小孩儿哪里都好。
模样好,性格好,手艺好。
眼睛,嘴巴,都亮晶晶的。
怎么就那么招人亲呢?
·
就在宋小嘉渐渐习惯这种生活后,意外来临了,他上班时被倒塌的货物砸倒,只一瞬间的事,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听到铺天盖地的惊呼声。
工友涌过去从货堆里把他扒出来,老板匆忙赶来将他送到医院检查身体。
万幸的是,只胳膊受了点伤。
因为宋小嘉是日结工,所以老板在结清各种费用之后就将他辞退了。
折腾一天,打完石膏回到家,宋小嘉给手机充上电,听到屋外传来敲门声。
宋小嘉打开门,看见来人是房东。
“您有事么?”他问。
房东看了眼他打石膏的胳膊,问:“咋回事呀?胳膊咋伤了?”
宋小嘉说:“不小心磕到了。”
“哎呦。”房东皱眉,“小心点嘛,伤筋动骨要一百天才好。”
宋小嘉点头:“谢谢,我会注意的。”
房东抿紧唇,有些纠结,宋小嘉看她为难,直接说:“您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哦……”房东说,“也没别的事,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房租下周就到期了。”
宋小嘉眼睛垂了下来,他道:“好,我知道了。”
房东问:“还续租么?”
宋小嘉犹豫了,说:“麻烦您让我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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