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川没有去医院,而是像来时那般,辗转几趟地铁,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到他和荣峥居住的竹影澜湾。
高档别墅区围湖而建,是在高楼林立中辟出的一方桃源。
柏油大路两旁栽满翠竹,随春夜的微风轻摇,飒飒作响。
从小区入口到他们那一栋别墅还有几公里,他先去临近大门的宠物医院接了不久前抛下的狗狗圆周率,牵着它慢慢往回走。
“你知道的,你爹那人喝不了酒,我不在,他多遭罪。”程川对圆周率说,“所以爸爸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的,对不起啊。”
圆周率是七年前的三月十四凌晨,他和荣峥在大马路上捡的。
捡到时身下一滩血,一条后腿早已被压得稀烂,几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他们本意是带它去处理一下伤口,体面埋葬,却没想到,它活了下来。
且一坚持就是七年。
圆周率每年一半以上时间都是在宠物医院度过,看得出来它很想很想活下去,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一身伤病终是越来越快地在蚕食它的生命。
今年才刚开春,就已数次病危。
老态龙钟,病骨支离,程川清醒地知道,圆周率和他们,大概没有来年了。
“圆周率,你别死好不好?”
程川垂头去看它,取名圆周率,一是因为3.14,二则,他多希望,圆周率也能像真正的圆周率那样,生命无有穷尽。
只是妄想终究是妄想,圆周率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一人一狗走走停停,暖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到最后,狗狗没力气了,程川便把它抱起,披着月色,走入竹林深处。
-
回了家,安顿好圆周率,程川拿起干净衣裳去洗漱。
卫生间镜子映照出青年苍白的面孔,桃花眼眸宛若深潭。
这个看起来很乖的发型其实不适合他,程川的脸轮廓分明,线条锋利,与沈季池没有一分相似,和清纯也半点边都不沾。
非要归类,得划到风流浪子那一挂。
难为荣峥忍了那么多年,程川想,菀菀类卿都说不上,不伦不类,他也很恶心吧。
看着那头故作乖巧的短发,程川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伸手揉乱,把刘海全都撩了起来,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没了偏长的头发遮挡,极具攻击力的俊美五官一览无余,顺眼多了——程川顾影自怜片刻,想着,是时候换个发型了。
洗漱完,换下并不合身的衣裳,程川本要直接丢垃圾桶,迟疑片刻,还是觉得浪费,便转而扔进了洗衣机,打算洗净过后送去旧衣回收站。
弄完一切,才有时间掏出手机查收信息。
但其实他心如明镜,不会有任何消息,就像过去八年,荣峥无论去哪里,和谁暧昧,都不会给他一个解释。
一开始不是没有闹过,在收获对方一句“过不下去就分手”之后,程川怕了,从此收敛脾性,东施效颦,只盼荣峥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能多几分。
真贱啊程川,他自己都忍不住啐自己一口。
啐完,就忐忑地戳开了社交软件。
赌徒心理果然要不得,置顶的那个聊天框右上角文字还停留在“昨天”。
挺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死了一夜。
次日清晨接到荣峥电话时,又活了。
彻夜未归的人不知是不是也彻夜未眠,声音很哑,听来有些疲倦:
“小川,帮我在柜子里取一套换洗的衬衫,送到P大附院。”
“好,你要哪套?”
“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说完就挂了电话,程川一声“好”堵在喉咙里,嘴巴张着,却哑口无言,像只被戴上止吠器的狗。
“荣峥哥……”想起断线前手机那头传来的黏腻声音,他试着模仿了一下,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个称职演员,装得一点儿都不像。
抖落满身鸡皮疙瘩,程川垂着眼,沉默地替荣峥找衣服去了。
前往附院前,他先将那套不合身的衣服送去了回收站。
地铁站外,被漆得姹紫嫣红的旧衣箱默然立着,程川把叠得齐整、用透明风琴PE袋装好的衣服投进去时,路过的环卫工大姐叹了一句:“小伙子,衣服还那么新也不要啊?”
“不要了。”
衣服早已看不到,程川盯着箱子,心中想的却是几天前在荣峥手机上初见它的场景。
“哪套好看?”彼时他们刚做完,荣峥懒散靠在床头,伸过来一条长臂,问他。
程川困得要命,但还是强撑开眼,眯着看了一会儿,指出相对不那么幼态的一套。
“你要送我吗?”他闭着眼,问。
荣峥很久都没有出声,就在程川以为自己是不是没说出口,打算重新问时,就被一只大手包住了下巴。
荣峥拇指在摩挲他的眼尾。
良久,程川才收到对方的回答:“……嗯。”
他于是弯起嘴角,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荣峥已经好几年没有送过他礼物,都是直接打钱,故而程川在收到这套不远万里邮寄过来的衣服时,雀跃了一整天。
所以即便疑心衣服尺码不对,他也穿得乐滋滋,权当是设计如此。
直到昨夜,在包厢中和沈季池撞上。
原来尺码是对的,程川想,只不过这套衣服本不该属于他。
自作多情,横刀夺爱,那就得承受丢脸难堪的结果。
-
程川来到P大附院的住院部时,正值早饭时间,高级病房里,荣峥在给沈季池喂粥。
一勺又一勺,动作温柔,神情专注。
被喂食的人半倚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眼中俱是温顺与依赖。
沈季池是真的很显乖,微微张开嘴巴,等荣峥把粥送进他嘴里,咽下后,便会很轻地眨眨眼睛,嘴角上扬,一副餍足模样。
偶尔吃得急了没注意粥的温度,被烫到时,脖子会下意识一缩,嘴里发出“嘶——”声,小脸皱成菊花海葵。
荣峥就笑他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边笑边哄:“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程川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听到汤匙碰上碗沿,“叮!”的一声脆响,才如梦初醒,叩响门扉。
“小川。”
“程川!你来啦!”
房内二人似乎才觉察到他的到来,一个放下碗转身,眼中笑意还未散尽。一个声音气力不足,但语调欢快,对见着他表现得很开心。
“衣服。”朝二人稍微颔首致意后,程川走到荣峥身侧,把东西递给了他。
后者拿着衬衫去病房里的卫生间换上期间,程川看着沈季池缠成木乃伊的手臂,客套了一句:“伤势怎么样?”
“一周后出院,医生说两周左右就能痊愈啦。”沈季池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都怪我昨天开心过头,结果谁能想到,就乐极生悲了。好在伤口不是特别深,医生说三天后就能出院,荣峥哥也是,非要我住满七天……”
他喋喋不休说着,程川站在原地,不知不觉便走了神。
他想起去年,自己好端端在路上走着,就被高空坠下的瓷花盆飞溅出的碎片划伤小腿一事。
彼时医生给他缠好绷带,说伤口有点深,建议住院观察一周,荣峥三天刚过就把他人运回了竹影澜湾,理由是“家里环境好,我也可以照顾你”。
他那时还挺开心,觉得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坨冰总算让自己捂化不少,荣峥心里也是有他的吧?
虽然次日对方就因生产线出了点问题跑回公司,接连数天都没再出现在他面前,程川仍能靠着那句话,冒了一车幸福的泡泡,心情愉悦了好几天。
现在听罢沈季池的话再回看,程川忽然摸不准到底哪种才是荣峥真正的关心了。
没等他咂摸出个所以然来,简单洗漱完、换好衣服的男人已经从卫生间里走出。
一米九的荣峥身材高大,肌肉精壮,穿起衬衫西裤来还是很养眼的。最上方的口子解了两颗,白衣下摆扎进裤头,行走间甚至能勾勒出胸腹肌肉的轮廓。
程川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饶有兴味打量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在和自己一起看——啧,应该给这人带件宽松到能拿来当帐篷的才对。
大意了。
“发什么呆呢?”男朋友愣怔的样子实在可爱,荣峥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程川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季池已经惊喜地叫出声:“荣峥哥你穿这身也太帅了吧!”
荣峥的手从程川头顶上放下,转向沈季池:“小川搭得好。”
白衬衫和西装裤还用搭啊,程川扯扯嘴角:“是你身材好。”
“哎呀你们这对夫夫怎么这么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是陌生人呢。”沈季池说,“荣峥哥你靠近点,让我看看。”
程川没搞明白看看为什么要让人靠近,直到荣峥依言走过去,沈季池直接伸手,摸上荣峥的腹肌,他才反应过来。却并未第一时间出声制止,只是扬了扬眉。
“这料子真不错啊……”病床上的人慨叹,“等我出院也给我哥他们买几件去。”
“阿峥。”他们不认为彼此的行为有什么奇怪,程川却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不消片刻,就伸手把荣峥拉了回来,问他,“我回去了,你要走吗?”
“走吧。”
荣峥想把床头柜的碗收拾拿去洗了,沈季池却催促他:“可别,我何德何能让荣总替我洗碗啊。荣峥哥你放着吧,我二哥和周子聿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留给他们洗。你赶紧上班去吧,耽误你赚钱的时间真是让我充满罪恶感……”
“那行,你好好休息,有不舒服的记得和你二哥说,或者联系我和小……”荣峥一句话没说完,回头却发现程川早已不见踪影,“小川?”
他丢下碗勺匆匆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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