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盛病了,大病一场。
险些连自己的地盘都踏不进,还是靠成絮给背回来的。
当然,成絮在路上不得已丢了琴,好方便背他。
东城主帅接到消息时吓得就差连滚带爬扑过去三叩首了。
罪过罪过——
只不过……殿下何时出的城门?!
这出城门时不招摇,归来时却大摇大摆……这这这,这究竟是让他上报给陛下,还是不上报的好呢?毕竟他们这些做狗腿子的,就是镇日靠揣测主子的意思活了啊。
还没想的明白,又忙一醒悟,眼下正经事该是急宣太医过来瞧瞧!
直到被一圈太医围了身,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番也没见伤痕能在哪里。
倒是成絮公子,累的直在一旁喘粗气,呼吸却还算克制。
苏如盛说过,不喜欢让他的声音被别人听到。
有胆子大的太医忍不住想上前去把脉,却叫苏如盛烦闷地抬手挥开了,“退下吧,一群庸医。看不出本王是病在心里嚒?”
这手挥的突然,落的也够巧。重重一拳砸在桌上,“还不快滚!都扫甚么兴!”
於是一群人又诚惶诚恐地下了。
他们储君年岁不大,帝王家的『阴晴不定』本领却学了个十足十。
臣……诚惶恐。
成絮见他这举动也忍不住眉头一蹙,刚一起身,苏如盛又猛抓了桌上茶杯摔了过来,污了他一身白衣。
“蠢才,你跟着退甚么?怎么,是连我一眼也不想多看嚒?那你也滚啊!找你的温广山去!你当本王稀罕你们这些江湖侠客?”
你又当本王心甘情愿的困在这方寸天地?
只不过我是明白,若要佑得祈天国泰民安,眼下还好是天纵小叔尚且在世,他若是不在了,这祈天之内还无出第二个能胜他赛我的!
自古以来,别的不敢认,居这王位我却只肯认能者担位!
帝王心事不敢跟旁人说,实际有时候也无法与旁人说。
若是帝王心里都没准数,如何叫百姓安心?
小叔分我东部民众,不是叫我挥霍叫我拿他们当试验品来试自己政绩的!
帝王家,不能有『试』这一说,一举必成,一成必定。
成王败寇亦向来如此!
成絮面无表情地抚掉身上茶渍,这才重新抬了步子,走到苏如盛面前去,轻轻将他右臂抬了起来,放回了他自己怀里。
苏如盛诧异抬眸。
“换做脑子正常的人,当时怎么着也不会故意再用负了伤的臂膀去拉人。”
成絮说着,微垂了眼,白皙的指尖上一点暗褐血迹。
苏如盛面上一红。
成絮又平静道,“都把这伎俩使了一路了。贺神医的药也叫你半路扔了吧?”
顿了顿,忍不住还是点出,“而且伤在胳膊上,怎么着也不能是转移到腿上的。”
所以……
“苏如盛,你……你究竟是甚么意思。”
成絮忽然抬起眼来,直视着他,头一次毫不避讳地问道。
帝王家向来没有不是属狐狸的。
所以苏如盛也知道,当时若是放手了,估计成絮也还真就跟温广山跑了。
因为他并不清楚,这么多年来,成絮究竟是服自己手中的『权』,是迫于自己的淫威,还是,还是……多少也会有点心甘情愿的成分……
最后不得已只能拿最愚蠢的办法——以往昔情分,来博一局他是否心软。
他当时若是硬要往后回退,选一条与自己相悖的路,那自己这半条臂膀,即便得无极爷爷的灵药,恐也是难逃残肢下场。
只不过好在……
他如自己心下所料那般,顺从地跟着自己走了。
“真是难得,”成絮轻叹了口气,“好多年没见你脸红的样子了。”
“放、放肆。”苏如盛这才渐渐缓过神思,猛站了起来。
仗着自己现下比成絮高了一个头的身高来如以往那般不屑俯视他,“你当本王当时真就那么舍不得你嚒?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养的狗若是跟别的主子跑了,多多少少让我面子上不过去。”
说着又找回了点底气,他双手负于身后,悠闲道,“再说了,我也不想让自己剑下多添一道亡命魂……”
“那你当时又何必搏命救我?”说着却连告退这规矩也不遵了,转身便走。
苏如盛脸色又臭一分。
该死……
说甚么三清妙音,云里雾里玄的跟天上仙,凡中道似的,实则……要么不轻易张嘴,一张嘴还真是能要人命。
果然,他这张嘴只拿来给自己含甚么,或者叫唤甚么才是最合适的。
苏如盛忍不住又冲他吼道,“你给我滚回来!”
“殿下还有事?”
“你当本王做甚么又非要在进城时叫你背我回来?难不成还真是为了好玩吗?!”
成絮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声色低沉,“莫非也是……彰显胜利品?”
说着抢先往回了一步,几乎以扑的架势上前去护住了他这故意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不肯『好』起来的右臂,好似这样就能把自己心下的愧疚维持到陪他老死于这帝王囚笼中一般:
“殿下,听我一句劝,你想怎样闹脾气我管不着,但是这臂膀废掉了,我却……”
“你却怎么?本王又不靠这臂膀上你。”
苏如盛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我却可能不喜欢不完整的你了,苏如盛。”
成絮回的一平八稳,脸上平静无波。
苏如盛瞳子猛地一亮。
“……你,你方才说了句甚么,再说与我听听。”
无怪苏如盛这般讶奇。
实则是……
成絮这个人实在太不自信了。
生活在江湖里的人总是跳脱不出那一道坎——
一道自画为牢自命侠骨的坎。
说白了,这天下也无非是一场又一场的牢笼,从这片天逃出去,无非还有另外一处囚牢在等着你。
只要生而为人,活在这世上便得有羁绊。
羁绊则为桎梏,桎梏则生囚牢。
我们每个人无非都是这普天之下的囚徒罢了。
能挣脱出去的,不易。
但是,至少有人即便做了囚徒,也能做得开心。
这是个运气事儿。
自祈天立了这几十年来,苏如盛眼见着有些不该逃出去的人逃了出去。
也见着有些不该囚住的人被囚住了。
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各自有各自的选择。
天纵小叔当初不是不可以夺回顾师父。
因为他们苏家不止擅出痴情种,更擅出绝情人。
只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天下。
他曾自嘲过——说是自己比不过贺楼经赋,所以甘愿放手,让他将这一身绝响华姿,帝王心术,来守这祈天海晏河清。
无极爷爷也是。
贺无极——这个神鬼莫测的医之鬼者,无人知他踪迹,无人知他真实年岁。虽为祈天人士,可即便暗探羽鸦部队壮大至如今地步,也难搜此人片点事迹。
但这人,却是他们祈天的人。
那个于危难间,定会悬壶济世的人。
再比如莫酬风。
——这塞北莫家的莫酬风。
誓死也不入这慎独,可自祈天立得这多少年里,若是边关告急,莫家也定是第一个冲上前去固守家国的名门世家。
他虽非祈天中人,却是祈天的子民。
看似挣脱了桎梏,只不过心中揣了天下,即便隐遁世事,那也是一个『侠』者。
虽然也是被困在民心构筑起牢笼中的囚侠罢了。
但反观这成絮。
这入了自己怀中的成絮。
他比任何一个江湖上冷傲的侠客都更像侠客。
可他骨子里却又是最不像侠客的。
但偏偏……
苏如盛是觉得他是没有牢笼的那个。
囚不住。
但凡能用外物囚住的,实际都是囚不住。
苏家的人还不至于用那么恶劣的手段——
可他不用那么恶劣的手段,压根不行。
因为成絮……
真如其名,心如飞絮。
苏如盛到现在都不知道,成絮是否是打从心底喜欢自己的。
可这人居于自己身下时,又全然是一幅尽力迎合的温顺模样。
无论自己玩的多么过火,无论自己是否故意戏谑他让他难堪。
那人温顺的,就像是压根未曾在意过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做甚么,又被怎样了。
这人有着最像侠客的一身傲骨。
却也有着最不能当侠客的落魄出身。
还记得那日将他摔上床榻时,他眼底那一瞬而过的惊愕和平静。
是的。
平静。
就像是无论怎样的结果,他都能接受一样。
“成絮。”
他往往喊他名字一声,便没了下文。
因为压根不知再该说甚么好。
——毕竟在此之前,他俩压根未曾有过交集。
无非这人在失了『刹修罗』之后,竟能舍命在一次围困中替自己挡了一刀。
那时候自己才注意到,身边的护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么一个,冷傲到甚少开口说话的『三清妙音』。
只可惜,称号不是浪得虚名,傲骨却是虚的。
这人浑身就是一把软骨头。
肤如冷玉,适合被人压在身下,仔细耐心的好生打磨钻研。
“成絮……”
他有时也难冷静地自抑呼吸。
也有的时候,苏如盛索性取黑绸系铃以缚他口,为的就是独听他那一两句支离破碎的呜咽。
脆弱的像一条丧家之犬。
——想当年,祈天刚立的那时候,江湖上许多人也几多不齿。
不齿他那顾师父顾笑白。
本该是天狼之主,却宁肯投奔到祈天麾下,成了条彻彻底底的丧家之犬。
污言入耳。
几多难听。
那个时候,他还没遇上贺楼经赋。
天狼族零零散散的就那么几个人,经历覆族之事,来到祈天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在无人的夜里,如失群孤狼那般痛嚎过?
可……
可他终究是顾笑白,是自己的顾师父啊。
是祈天,最得力的干将,最厉害的一匹哑狼。
遇见贺楼经赋的时候,顾师父本就是那独一无二的强者。
这一场强者的对决,谁也未曾落得下风。
所以强强联手,便更是激出了让人不敢直视的神曜之光。
可他当时也是真不敢上前去多加询问:
在他还没遇见贺楼经赋的时候,在那些暗夜无光的时候——
“顾师父,当初那些痛苦又不被人理解的日子,你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是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这个法子,好来开导他的成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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