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死了!
温阳仰躺在人行道上,源源不断的血液从口鼻中流出,她感到一种无力感和钝痛交替着袭来。
耳边是旁观者的嘈杂私语,脑海中混响着没有头绪的尖锐嘶鸣。
她只记得方才走在人行道上,有辆失控的汽车飞驰而来,一切只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周围站满了行人,风从不知名处吹来,带起落叶和手边一叠素描画。
温阳下意识不愿叫那画被拂乱,想到那画上内容已经被他人看到了,她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还于心底生出了一分难堪。
这画里的肖像不是旁人,恰好是温阳自己。
每一页A4的白纸上都以温柔的笔触细细描摹着属于她的面容,纤毫毕现,眉眼徐徐。
画中的她或笑,或恼,或动,或静,全都是侧颜,无一正脸。
肖像旁用精致又凌厉的笔锋认真写下了三行小诗:
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我都愿你拿去,
只求你给我留一双眼睛,
让我能看到你。
画这画的人名叫伏秋,是一个她刚刚得知已经死去的人。
也是在刚刚,她才知道。
那已经成为记忆的人生里,曾有这样一个人,无望而决绝地爱过她。
生命力不断流逝的过程里,温阳脑子里跑马灯般地播放着从前的事情。
她记起来,那个叫伏秋的女孩送过她一幅画。
那是一幅极美丽的画,温阳正是凭借这幅画的灵感,赢得了星彩杯服装设计赛的大奖。
那也是她唯一得到过的奖项。
温阳依旧记得伏秋送给她这画时的神情,那时的少女眼带星辉,描摹着梦想的模样,令她好生羡慕。
拥有这样天赋的人,简直是在被上帝宠爱着啊!
可是她就这样死了。
温阳从伏秋的母亲口中得知到,那个天资卓绝的女孩最后人生中的不堪与堕落。
辍学,打架,酗酒,自毁......
一个个糟糕的字眼,一起织成了一张巨大而绝望的网,将伏秋彻底困死在过去的时光中。
温阳躺在地上痛苦地呼吸着,风将一张彩色照片吹到她的手边。
照片里,伏秋披着一条毯子枯坐在阳台上看夕阳,她的脸埋在阴影之中,就连夕阳也无法照见。
彼时的她早已经骨瘦如柴,蜷成小小的一团,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射到身后的墙上,就像失去光泽的蝴蝶翅膀。
那是伏秋离世前的最后一张照片,那个枯槁毫无生命活力的人,同温阳记忆中的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她忽然就记起了自己最后一次与伏秋见面的场景。
彼时她与伏秋早已因为学业各奔东西,那年她大四的时候,为了毕设忙得焦头烂额。
伏秋便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出现在温阳面前。
那时伏秋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棉服里,戴着一条深色的厚围巾,将她一张白皙的脸包裹住,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
若不是伏秋主动叫住了她,温阳几乎要走过去了。
她当时愣了好久才认出伏秋来,他乡遇故知自然是十分令她高兴的。
但是奈何当时与导师约了见面,时间匆匆,温阳约了伏秋忙完后一起吃饭,之后便急急忙忙走了。
只是等她忙完后却再也没见到伏秋。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伏秋当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才在温阳脑海中清晰起来。
她当时是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的吧?
是在绝望谷底向她求援,还是为了来倾诉她那不敢示于人前的心事?
现在都不得而知了。
若是那时候她能细心一点,是不是可以改变些什么?
耳边响起救护车特有的鸣笛声,温阳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了。
我大概快要死了。
温阳眼神空茫地望着天空,脑海中的混响似乎又成了她的手机铃声,叫她分不清是真是幻。
难道妈妈又打电话来了?
多半也是在催促我快点找个对象吧。
温阳努力发散着思维来转移疼痛的注意力,她在心里自嘲地想到:也是,都三十的人了,却一事无成,至今孤身一人。
可是妈妈,即便是这样庸碌的人生,我也走到了尽头了。
感到的医护人员为温阳做着紧急处理,接着赶紧将她抬上救护车。
温阳想要告诉她们将那些画也带上,可是她早已没有力气去张口,只有手上紧攥着那张属于伏秋的照片。
那些画和那张照片是伏秋留在世上的所有东西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动作,也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在彻底闭上双眼时,温阳心想着: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有多轻?轻到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一个人的一生又可以有多重?重到她要用命去抓住。
“嘀铃铃!嘀铃铃!!”
一阵悠扬的铃声传进脑海,温阳懵然睁开双眼,发现眼前是一间教室。
自己正趴在一张小小的课桌上,身边正有学生来往经过。
她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带得身后的凳子倒在地上,把路过的一个女孩儿吓了一跳。
“干什么呀温阳。”女孩儿拍了拍怦怦跳的心口,不满的抱怨道:“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温阳定睛看她,女孩长着一张瓜子脸,略带着婴儿肥,梳着两个小辫子,显得十分可爱。
“曹楠楠?”
温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记忆中的面庞与眼前的人影重叠。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曹楠楠了,此时她却正站在眼前,一脸不耐地看着自己。
“干嘛?”曹楠楠抛给温阳一个白眼,声音调皮又清脆。
“咱们教室离操场十万八千里,你还不快点走,一会儿迟到了陆猩猩不罚你跑八百米才怪!”
说着曹楠楠提步走了,温阳回过神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胳膊。
那辆汽车飞驰而来时,她条件反射地用左手挡了一下。
然而,胳膊毫发无损,随着她指尖逐渐用力拧下,一阵清晰的疼痛传来。
温阳茫然地看向教室门口挂的牌子——高二·五班!
南城三中。
温阳曾在这里完成高中学业。
如今她再次站在了这里,成了那个尚且青涩的高二生。
眼前的一切都真实无比,反倒叫她觉得,那几乎蹉跎三十载的人生才是幻梦一场。
有个熟悉却忘了名字的同学拉了温阳一把,使得她跟着人流走出了教室。
接下来是一节体育课。
曹楠楠口中所说的“陆猩猩”是她们的体育老师陆成。
因为人长得又黑又壮,对待学生总显得凶神恶煞一般,从而得了这么一个称号。
没有哪个人敢在陆成的课上迟到,否则下场会很凄惨。
但是,此时温阳却并不在意这个,她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伏秋,她还活着!
按照伏秋的妈妈张萍的说法,伏秋大学就辍学了。
那个时候她可能已经出了问题了。
但是此时才高二,伏秋尚未堕入深渊。
若这一切是上天给的一个重来的机会,若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是否可以在挽救自己糟糕的人生的同时,也挽救一下伏秋?
几乎是怀着这样魔障般的念想,温阳止住了下楼梯的脚步,转身朝后走去。
对于伏秋是否还在这件事,温阳迫切地想要确认一下。
印象中,伏秋在隔壁的三班,温阳顺着门牌找到三班教室。
冲着教室门口,她努力向里张望,偶有路过的同学好奇看她一眼。
扫了一眼,温阳失望地发现伏秋并不在教室里。
她猜想着,伏秋许是有事出去了,就决心在这里等上一等。
可是一直等到上课铃声响起,随着学生们鱼贯进入教室,温阳也终究没有看见伏秋的身影。
直到一个年轻女教师走进教室,温阳怕被她发现自己在外闲逛,立刻便溜了。
找不到伏秋,温阳皱着眉在脑海里思索着有关于伏秋的信息。
她和伏秋住在同一条街,算得上是邻居,两人又在读同一所中学,因此便逐渐相熟。
但是在温阳的印象里,二人关系也仅仅只是相熟而已。
她实在想不到,为何伏秋竟会对自己怀有那样深沉的感情。
她搜刮着关于伏秋的记忆,自己也不过是曾撞见过伏秋受欺负,当时随手帮了一次而已。
伏秋受欺负......
想到这里,温阳脑中灵光一闪,怀着忐忑的心情,她不由自主地就转身走向了厕所。
远远就听见厕所里传来的人声和碰撞般的闷响,温阳心下一紧,立刻加快了步伐。
有个精瘦女孩扒在墙边望风,在看到温阳向这边跑过来时,立刻向厕所里的人示警。
紧接着就是四五个女孩子从里面嘻嘻哈哈跑出来,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个高挑个子的女生还有意无意地撞了温阳一下,叫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
就是这样狼狈的动作,惹得那群人又是一阵嬉笑。
温阳忍了气没有跟那几个人计较,径直进了女厕所。
学校的厕所是半开放式卫生间,只有定时冲水,因此气味并不能算多好。
随着刺鼻的氨气味道扑面而来,温阳看见一个人影半趴在遍布污脚印的瓷砖地面上。
她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不知是哪里受伤了,竟是这样的动作都十分费力。
南方的二月仍是十分寒冷,但是那人却只是在校服里面穿了一件T恤。
校服对她来说颇有些宽松,上面狼狈地布满了脚印,就连额头都磕破了,正缓缓渗出了血迹。
“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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