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郎君今日这般说,定然心里还是十分关心您的,”琥珀认真道,但看着虞秐升满嘴胡饼的样子,又无奈摇了摇头,“娘子,娘子!您听到我和您说的话了吗?”
“啊?”虞秐升塞得满嘴,囫囵着道,“什么,什么东西?”
方才她行完最后礼,马上回了自己位置,又吞了几口胡饼,选多多芝麻馅的,才好吃!
“娘子,您这心怎就越来越大了。”琥珀恨铁不成钢跺脚,“您以前在颍川的时候,全然不是这般的,有时候,我真怀疑您是不是被换了性子,怎得就便这般了。”
虞秐升听到这番,嘴里的胡饼突然没了味道,干涩涩的,也没水缓和一下。
“琥珀,我当初也不过是颍川虞家的弃子,是落选了太子妃才被指给了最不起眼的淮王,才新婚,新婚夫君便跑去了安西,只剩我孤守在这府邸里五年。”虞秐升抬头,她的神情肃然起来,“我不想如往日那般自怨自艾,人,总是要想办法活下去。”
虞秐升的皮相生得不差,眉眼娴静舒展。只是不知是不是身世的原因,眉眼间却压着寂寂,芙蓉的花蕊无香,便从明媚春日散至寂静冬日。
难得几日前,那压着的寂冷忽然生出蓬勃生机,连同清冷的瞳仁里,都能看到清明的光线。
即使是秋日的寒冷,却仍能带着暖阳的光。
琥珀忽而便不说话了,她垂下头。
娘子活得不易,她的确不应这般再说出这样的话。
“娘子,是我……是我不该这般说。”琥珀咬唇。
虞秐升这才呼了口气,还好原身记忆能读,偶尔一两句的流露,可以解释很多变化。
“院子里的银杏叶扫了么?”虞秐升突然想起来,早日起来的时候,她从半掩的门缝间,看到褚珩一个人在院子里,望着那株银杏树站了许久。
“扫了,只是这些日子风一大,叶子又要落,需得每日清理才行。”
虞秐升点了点头。
“娘子要再去睡会么?”琥珀见虞秐升起身,“这些日子娘子辛苦了。”
虞秐升走至廊下,见前头乌云密布,只有小半蓝色能窥,再未有多久,许是快落雨了。
天际有斜飞的鸦雀而过,如一点墨线,很快落去。
无端的,她觉得这并不是好的寓意。
“去厨下准备些吃食,待正午时,给殿下送过去。”她道。
琥珀听毕眉眼一跳,立即欢喜着满口答应下去。
娘子若能开窍听进去一些话,那便是最好不过的。
虞秐升靠着软塌,起了风,空气里有了潮湿的味道,秋日的雨前,总是先要带着泥土腥腥的气味,再一点一点透着空气往下渗,最后引来了雨,才算完成前幕。
“若无圣人亲召,你等怎能随意进淮王府带走我家娘子。”前头的吵闹比之雨声还要来的早。
虞秐升皱了皱眉,从软枕上起了些身。
前头的吵闹声更甚。
“我等不过是奉令行事,违抗刑部办事,诸位也是知晓后果的。”
“怎么回事?”虞秐升问廊下站着的婢女。
婢子往前作揖:“奴去看看。”
虞秐升点头。
未等那婢子走几步,前头便有小厮跑来,面色焦急对着虞秐升一揖:“娘子,刑部来人,说是要见您。”
“刑部?”虞秐升掖了掖手指,她没有动,“说是有什么事么?”
“说是想……”那奴仆神色有些屈辱,“说是要请娘子去刑部问话。”
“问话?”虞秐升抬起头,“要我过去问话?”
“可有三司的批文?”她将快至床榻的话本子朝里推了推,“指名道姓要我去回话?”
“回娘子,没有。”那奴仆恍然反应过来,对着虞秐升匆匆一揖,“奴这就去前厅回话,将这不知礼数的小吏赶走。”
“去吧。”虞秐升点了点头。
空气愈发湿润,马上要落雨了。
脚步声在银杏叶铺就的声响里闷闷的,像是将那些心底的急躁皆压了下去。
虞秐升没有睡意,手里的话本子依然随意翻弄着,才没翻看几页,她又看到方才去而复返的仆从,站在廊下对着虞秐升叉手。
“娘子,刑部侍郎虞公来了。”奴仆的神色又变了些。
“虞公?”虞秐升微微起身,她神情疑惑。
这位刑部侍郎虞遂几,是原身的同宗,依着辈分说,她应唤一声叔父。
刑部既寻了虞遂几来,定然是要压着她一见的。
这倒是一个她不容拒绝的开始。
“虞公可有说什么事?”虞秐升起身,她将话本子扣至榻上。
“回娘子,并未,”随后婢子顿了顿,“只是方才那小吏也跟着一起来的。”
“娘子,见吗?”婢子迟疑道。
虞秐升抬头,看了眼远处。
停在那廊下的鸦雀多了些,雨声倒是将它们的吵闹声压了下去。
她扣了扣手指。
“见。”
虞遂几两鬓已斑白,身体算混圆,肚子被玉隔带勒出一个圆润的形状,但神色还算清朗,眉宇间残留着世家大族的气质。
着的是刑部官服。
虞秐升视线短短停了停,才踏进门槛。
“见过王妃。”虞遂几向前叉手。
虞秐升微挑了眉,疾步扶住了男子:“叔父过礼了。”
“叔父知晓我性子,”虞秐升指了指软榻,示意婢子上茶,淡了语气道,“我不喜欢兜兜转转,叔父今日,是替刑部来的吧?”
虞遂几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视线抬起看向虞秐升。
“叔父应当知晓,若要提审皇亲,需拿三司共印的公文过来,”她放下茶,视线直直扫向虞遂几,“如今,刑部既无批文,又先只着一小吏便想来让我去刑部问话,这是觉得我淮王府好欺吗?”
虞秐升说得很平静,只是言语里根根生刺。
“我先不问你们无端想要我去问话,就此一点,我便可去圣人面前让圣人来判,”她停了停,“叔父若是替刑部来,那便免了吧。”
她把茶搁下,视线停在虞遂几的脸上。
虞遂几的表情僵持着,唇动了动,半晌也没挤出一句话来。
他对这个侄女只有几面之缘,那还是在颍川的时候,她的父母早亡,自幼是叔伯带大,性子内敛温吞,本就是虞家落选了太子妃,要选个女郎塞给淮王,皇子中淮王身份实在低微,颍川虞家别的女郎都不愿来受这个苦,便只着了这位虞二娘来。
听闻成亲次日,淮王便去了陇右,她孤守王府五年,京中对这位淮王妃的传言也知知之甚少。谁都知晓,圣人宠爱太子,太子是未来能继承大统之人,这才是他们颍川虞家应攀附的对象。
只是今日他是特意与那位说了,说虞秐升闺中性子便柔弱,不费吹灰气力,定能将她带去指定的地方。却不料,才开了头便碰了钉子。
虞遂几面色红白相交,最后只能讪讪笑道:“是叔父冒犯了。”
“二娘是知晓的,只因此事关牵扯重大,才不得不请二娘去刑部一趟,春明门一案,牵扯太子又死了崔大将军,这实在是……”
“此事确实为国事,只是二娘不明白,春明门爆炸一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虞秐升的语气咄咄,“难道是怀疑此案与我有关?”
她冷笑一声。
“我家殿下才从安西回来,便亲自在春明门迎接太子,那爆炸发生时,殿下也差点丢了命,身上陈年旧伤未好,新伤又至,如今却又怀疑到我头上来。”虞秐升挺了挺脖子,“既如此,那直接进宫面圣吧,你们偏要将这污水泼到淮王府来,圣人面前自有分辨。”
这话倒是把虞遂几说得脸从红转白,神色倒是颇恼起来。
“二娘,既我亲自登门,那便是刑部那里有了证据才让二娘前去,让这小吏来,是我思虑不周。叔父向你赔罪。”虞遂几起身行礼,语气也硬了几分,“本未曾拿出三司的印,只是想着维护淮王府的颜面,只需要问几句话,也不用伤了和气,如今二娘既这般说,那便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方我来时,已然将盖了三司印的公文拿来,”虞遂几把东西递给一旁的婢子。
婢子点头,递给虞秐升。
虞秐升低头微微扫了一眼,红色的印大抵是刚刚才盖的,有几分红色被抹开了,团得如才凝固的血液。
她额上出了冷汗,神色努力维持着原有的镇定。
“二娘可还有话说?”虞遂几寻着占了上头,挑了挑眉。
“既三司印在此了,那我便随叔父去一趟。”
“好。”虞遂几松了口气,“王妃请。”
外头天色更阴沉,雨打枯叶,遍地生荒。
虞秐升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虞遂几撑着伞也回头。
“我与婢子嘱咐几句话,叔父莫急。”
虞秐升招了招手。
方才与她回话的婢子小步过来,躲在她伞下。
她贴近婢子的耳朵,往那婢子那低语了几句,隔着伞与雨幕,只能看到那婢子神情肃穆,随后叉手一礼,才匆匆退了下去。
虞秐升抬起头时,见虞遂几正盯着她,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才讪讪笑了一声。
“叔父,咱们走吧。”
虞秐升弯了弯唇,抬步府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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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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