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嫂嫂放心,那歹人已然被找了出来,是那符胡安才收的小孙儿,这阉奴倒是忠心得很,要替他那没根的主子出气,这才想此等恶毒计谋害小嫂嫂。”
“那阉奴如今已被杖杀,至于那符胡安也被阿耶削了手指,被打了百棍,罚去长陵了。”小娘子说此话的时候,那天真的眸色半眯着,露出犀利如刀的神情,眼底寒冰让虞秐升无端冒出冷意,“要我说,就得把这两人剥皮,再挂去城墙一年,这才算给小嫂嫂出气。”
虞秐生见这小娘子戾气明显,试图起身:“我今日还需去殿前候着……”
她话未说完,手腕被秦稚按住。
女子的手香软温热,轻轻扣着,将她退至床榻上。
虞秐升抬眸问道:“六娘?”
女子芙蓉面上浮着淡淡疲惫,杏眼下有淡淡青色,大抵这这些日子都不曾休息好,虞秐升反扣住了秦稚的手腕:“你怎么了?这些日子是不是褚瑀欺负你了?”
阿妙听闻此话,神情微怔了怔,泪挂在脸上,有些惊讶地朝着虞秐升看去。
“无事,”秦稚摇了摇头,“先莫要担心我了。”
她视线低了低,落在了虞秐升的肚子上。
“你自己有了身孕,如今应当多关注一些自己才是。”
虞秐升只觉得耳畔若有惊雷,她呆住,半晌只听到外头鸟鸣声。
“身……身孕?”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起了耳鸣。
“你知晓的,我闺中时颇擅岐黄之术,定然不会有错。”秦稚的声音定定,语气很是温柔。
“小嫂嫂,小嫂嫂,你有孩子了!”褚妙却是夸张地呼喊了一声,半晌收不住嘴,在那怔了许久才道,“得!得快些让十三哥知晓此事!”
……
虞秐升还瞠目怔在原地,宫人们皆争先恐后涌着她朝宫门而去,秦稚陪伴于侧,虞秐升几次想询问,见秦稚微微摇了摇头,她便也只能顺着宫道朝外走。
已至春日盛头,天色转暖,邺京城里能见柳絮沿檐廊而过,落在逐而轻薄的衣衫上,只当也是留住春日。
待小步出了宫门,虞秐升先是顿住了脚步,抬手挡了挡光,此光非来自日光,而是宫门口竟站着长队骑兵,皆着边境骑兵专用扎甲,此甲将甲片宽阔交叠,胸前护心镜正映着日光。
手中举马槊,腰间配横刀,乌皮靴跨重甲战马上。
金锁甲,绿沉枪,如若天朔云开之辉。
见着虞秐升,马匹上的军士皆同时翻身,整齐划一落马,对着虞秐升抬手叉手。
“吾等承令,来接娘子回家。”最前头的马憨鸣一声,为首的骑兵喊道。
“吾等承令,来接娘子回家。”
此一声后,后续的众人也齐齐一同喊。
虞秐升一时脚步停住,被这震天的气势惊在原地,视线往前移了移。
这支骑兵前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一人。
来人站得笔直,却未曾着任何甲胄,玄青色的圆袍束袖长身,被春日暖光勾了一身,便不觉得那般冷寂。
他与身后的骑兵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丝毫不曾被那些重甲压了气势。
“小嫂嫂,我才与十三哥说了,他就眼巴巴就过来等着。”褚妙笑盈盈绾过虞秐升的手,“倒是没想到,十三哥将淮王府中的部曲都带来了。”
褚妙压低声道:“这些部曲可是当初随十三哥在安西杀贼无数,身经百战,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汉,自与邺京城里这些承平日久的十六卫大不相同。”
虞秐升没有反驳褚妙,她随着褚妙的步伐,走至褚珩面前,微微额首。
分别几日,褚珩脸色并无好转,许是落着日光,勉强能算还有些血色。即使五官冷冽,见着她时,也抬了抬眉眼,伸手递给她,轻声道:“回家吧。”
虞秐升见那掌心处多是疤痕,她视野移开,朝着身后秦稚额首:“六娘是否要回东宫?”
秦稚站在风口处,身后是幽深宫道,她对着虞秐升摇头。
“今日要留在宫中为母妃祈福抄经。”
然后她顿了片刻,又道:“待我抄完今日经书,便去府里看你。”
她的脸色略有苍白,虞秐升本想多言几句,思索了半晌,却还是吞咽了下去。
“好,我等你。”
她复回头,见褚珩已然把手收了回去。
想来是他等的久了,她便也转身自己踏上了马车。
车轱辘复响起时,身后是甲胄碰撞而起的金属之声,整齐划一,在这些声音里,还能挤进坊外叫卖人语声,虞秐升抬头对着褚珩叉手:“今日多谢殿下了。”
“伤到哪里没有?”褚珩问。
他的声音情绪速来无多,但距离她的位置却是很近。
虞秐升怔了片刻,想来他问的是她被人谋害落水一事。
“无事,”她轻巧将此语带了过去,此事既已过去,谋害她之人也已伏法,即使其中再有多龌龊,如今再多言也无意义,“殿下今日此计易戳穿,想来这几日,宫中或会派尚药局来查脉相,殿下可有想过对策。”
她说得极为冷静,即使是褚珩视线一直停在她脸上,听到她说话声,睫毛颤了颤。
“无妨。”他回答得简短。
“殿下是不信任我?”虞秐升有些着急,“无论殿下后续有什么打算我都可配合殿下,即使这些日子有幸瞒过了宫中医官,可孕者不日便能看出身形,却是如何也瞒不过去的。”
虞秐升急得逼近褚珩。
褚珩指节缩了回去,他眉色冷冽,但因压下去时,隐约窥见了原有清秀的痕迹。
“殿下。”她见他不语,愈有些急了。
“你,”褚珩忽然开了口,视线落在虞秐升脸上。
虞秐升微睁了瞳仁,想来是他要解释此事,她期待地又靠近些。
他视线停在她脸上,清凌凌薄刃映衬着她的眉眼,是一望见底的心事。
“你饿不饿?”
“啊?”虞秐升怔了片刻,瞧着眼前人神情认真,她突升火气。
“殿下,如今不是说这事……”
“东市处买的李记的樱桃饆饠。”褚珩从身后拿出一攒盒,只是平凡常见的木攒盒,一点镶贝金玉全无,虞秐升上车厢时甚都未曾注意到。
他将那攒盒打开,里头整齐放置着的吃食整齐归纳,满满当当撑得很足,几乎顶了盒盖。
“宣阳坊庾家粽子,安业坊陈氏古楼子,蒸团是方才早日出摊才买的,栗子馅,”褚珩说毕,见对方不答,他又继续道,“那羊杂汤带着不便,因而放在府中在上,回去吃刚好,萧家馄饨也放着,他家汤汁肥而不腻,最是上品……”
虞秐升手里拿着还冒着热气的樱桃饆饠,却不曾往嘴里咬去,只是低着头继续听褚珩认真言语。
他买的这些,多数她吃过,也有极难排上队的,想了多日都不曾吃上的,可她心里却一点都无因吃食皆于眼前的欢喜,只觉得褚珩低声肃容说这些话的时候,与平日里授课时全然不同。
说话的时候,无有多冷意,清清淡淡里又带着磕碰的语速。
许是注意到虞秐升的沉默,褚珩本扣着攒盒盖子的手,竟觉得比战场上的长枪重戟还要沉重,一时不知道往哪处藏。
“殿下,”虞秐升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她肃容道,“殿下,有件事我定要与你说一说。”
褚珩抬头,手僵硬了些许,他看向她的眼睛。
“我瞧着阿九平日里挺忙的,这些日子为了照看你的伤,更是不分昼夜照顾着,有时候,殿下也多体谅体谅他,这些吃食,少说得跑遍了整个邺京城才能买到。”她感慨道,“要不然,殿下瞧他这般辛苦,不如多给他增些俸禄?”
“俸禄?”褚珩少见得重复了一下这个词。
“自然,买这些吃食定费了不少心思,我就替阿九与殿下讨一个恩典,给他涨些俸禄。”虞秐升笑意盈盈咬了一口樱桃饆饠,唇齿满足,觉得这些日子在宫中的辛苦忽而也一扫而光。
“好。”待褚珩应了声,她便又拿过一个古楼子。
这古楼子前些日子她日思夜想,今日却是终于能吃上了,阿九定费了不少功夫,回去她也应多赏些东西给他。
“殿下,待我们回了府,之后如何打算您还是需再与我说了才是,”虞秐升窸窸窣窣往嘴里塞,她囫囵吞枣着又道,“我知晓今日计划定是殿下与二娘说好的,只是这打算实在冒险,殿下不应做这般决断,待文顺皇后祭日至,我有办法脱身。”
将那古楼子吞咽下去,对面却无了声音。
“你觉得我会弃你?”须臾,褚珩的声音凉似霜意,“宫内,已有人意图谋害于你。”
虞秐升注意到他语气变化,将最后一口吞了下去,抬头去看褚珩。
“左右我无事,谋害未成。”虞秐升道。
即使她出了事,也不过是再来一次的机会,方只有死亡的恐惧弥漫,但她甚少回头想那些不好的回忆。
对面褚珩眉眼里冷冽仍存,即使春日,也如孤身于雪山。
“殿下应是知晓,望县一事,圣人震怒于此,而我又违抗圣令,殿下与我若论重了说,罪责皆不轻,倾向东宫朝臣想来想方设法罗织罪名要置淮王府不利。可如今即是符胡安来带我进宫,那便说明,圣人未曾对淮王府还留有余地,想来带我进宫也不过是立些规矩,”虞秐升神情正经道,“这些日子,我也没有受太多委屈,与我所猜不出左右。”
“如今最好的局势,应当是殿下于府中安心养伤,向圣人示弱,任何事都不要去管,对殿下应是最有利。”虞秐升理正衣衫,“至于我,我自然能自救脱身。”
“我能看得明白的,殿下应当比我要清楚。”
虞秐升与他分析得明确,她与褚珩在德明帝看来,那是身同一体,既是如此,她既要留下褚珩的命,也希望褚珩所负替天下军户寻一厦安身之志可实现。
正如她希望季娘,李国娘,三娘,九娘这般的军户妇孺愈少一些更好。
既然利益一致,那便希望他们做的任何选择都能趋利避害,褚珩这一决断,在她看来,有着极大的风险。
褚珩默了许久,那攒盒还在身旁,他却也没再将饆饠递了过去。
虞秐升嘴边还沾着碎屑,她本是端庄世家女的模样,这微微的碎屑染着尘,破了世家女的矜秀。
“你,从未想过我会来救你?”褚珩的语气有些奇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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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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