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道忠缩在牢狱里,他微阖着眼睛,身下的破麻草扎得裤管生疼,只是他却不做声,也不多言,隔着重重门墙,只隐约听到了远处受刑人的痛苦呻吟。
对面的那间牢狱,自他被提进来后再也没见过有人被关进来。
他心中不安浮动,牢狱饭食极难下咽,但他却也强求让自己镇定了神色,努力吃下去。
远处传来了枷锁摩地的重声,呲啦着地面发出极为刺耳,他顺声抬头,见对面牢狱开了门,一个浑身浴血的人被重重扔于地上,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他猛然站起身,趴至牢门前。
“李二郎!李二郎!李绍!”
那人倒在地上没有发出声音,许是听到了呼喊,这才不知是疼得支吾了一声还是梦魇了,轻微回了一声响。
“李绍,你怎么了!”
“来人,来人。”房道忠急了起来,伸出头想朝着外头喊人,“我陈从未有还未判罪,就让人死在牢狱里的事情,你们这是违律!来人!来人啊!”
老吏苍老的声音穿梭过潮湿阴冷的狱墙,几乎不作任何回音又被打了回来。
“来人,来……”只是房道忠素是个死心眼的,即使如此,他却也从不作放弃的打算,继续扯着嗓子吼着。
“房公莫喊了,喊破嗓子,也是无人来救的。”地上的瘫着的血人忽然吐出一句话,房道忠几要全身拱到外头去听他的话。
李绍微微抬起头,他脸上全是血污,瞧不清具体的模样了,散发蓬头,遮住了大半张脸。
房道忠却觉得,那眼睛里,似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寒意骇人,他不自知得倒退了几步。
“我本以为这些年房公眷顾,替我来送阿兄信件,是出于朋友之谊,却不知……哈哈哈哈,”李绍忽而痴笑起来,猛一抬头指向房道忠,“房道忠,你勾结他国,出卖我陈,还妄图将此罪安于我阿兄头上,实乃歹毒之极!”
“世间阴损小人,莫过于你这般!”李绍啐了一口血,又开始狠狠骂道,“你这田舍奴,应当此生不得福报,下那无间地狱去才对!”
房道忠听着那锋利言语,只觉周身如冷水泼下,愣在那处不知作和言答,再看去,眼前李绍如地狱恶鬼,言吐皆是诛心之言。
“李,李绍,你疯了么!”
“上官!上官!此獠通敌叛国,那些往来书信,接是由此獠接手才至安西,定是他意图构陷于我!”李绍喊得大声,一手死死握住狱门上粗粝竖木,声如撕裂只剩一口气的妖兽,做着最后的撕咬。
房道忠浑身如坠入冰窟,远处脚步声逼近。
他胸口猛烈起伏着,指着李绍却全然说不出半句话来,待前头衣衫隐动,贴过冰冷的地面,再有反应,却只见了自己被压在了一间旧败的中堂下。
石砖从双膝传递冷意,他这才有了片刻思绪回转。
“你,有什么话要讲?”
还是隔着那薄薄屏风,堂上唯坐两人,正对着一人,而另一人则侧面坐着,不发一言。
……
虞秐升立于东宫前,如今东宫结彩,连同东宫十六卫也皆着盛装,明甲裹身,极为刺眼,从高墙内所伸的枝干上也扎了彩绸,喧嚣繁闹。
宫门内行出一人,是梓桑。
“娘子,且随奴来。”梓桑瞧着脸色苍白,神情间有郁色,与这喧闹的东宫全然不同。
虞秐升不曾多言,今日便是迎娶侧妃之礼,来往仆众繁多,虞秐升扫了一眼,则继续跟着梓桑往前,过喧闹处,进了深院,那些喧闹瞬间隔绝,院里百花寂落,唯几株松木添了萧瑟之气。
“娘子,淮王妃来了。”梓桑在屏风后叉手道。
“咳咳咳……咳咳,二娘,且快些进来。”
虞秐升入内里,床榻上卧着一人,身子陷在被褥里,身形消瘦。
梓桑与琥珀叉手,一同退出去。
虞秐升这才一把握住秦稚的手,视线往那被褥覆住的腹中落去。
秦稚察觉到她的视线,勉强挂笑到:“还在呢。”
虞秐升微松了口气。
“若你真要做打算,切记要与我说,无论你是什么主意,我都会帮你。”
“你如今腹中这个还未落,我这个哪能就这么落了。”秦稚微微笑道,脸色愈发惨白。
虞秐升心中一惊,道:“你真的,要做这个打算?”
“你知晓,若是女子落胎,最自身损耗极大。”虞秐升不敢相信如眼前这般柔弱的女子,却真有一日能起这样的心念,“稍有不慎,怕是……”
“二娘,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秦稚已然换了语气,神思往远处落去。
“我幼时,老师曾至家中为阿翁看病,我那时随家中阿兄都才开蒙,我自幼比族中阿兄阿弟的记性要好上许多,对于所阅书卷也皆是过目不忘,阿翁本着意阿弟学一些药理,阿翁素觉得女子并不需教得仔细,因而正是因这不重视,我也有幸跟着一同学,可至最后,竟只有我一人坚持下来。九岁时,我随老师一同隐于太白山学习医术,族中本是不愿我去的,方时太后病重,蒙老师医术治好的太后重病,阿娘恳求阿翁多次,这才让我随老师一同隐于太白道观中。”
秦稚的脸上忽而有了光,那些苍白惨淡似都一瞬褪去,竟对着虞秐若露出明月清晖般的笑意:“我从未对人说过,六娘,随老师在太白隐居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太白山上的月亮,比这邺京里要大上许多,环眼望去,皆见逶迤雄山,明月就出于山峦之间,立山顶之上,便如同能揽明月入怀。我竟然……我竟然那时想着,若是能一辈子能待在太白山也是好的。”
“六娘……”虞秐升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秦稚的手凉得彻骨。
“只是我十四岁时,秦氏便派人将我带了回去,不允我再习医道,将我的医书全部焚毁,只着我学女工,看女诫,我本也是反抗过的,可他们……他们总说,女子一生最重要之事,不过是觅得一心上夫婿,相夫教子才是正事,时日愈久,再由那些人反复言说,太白山上的那轮明月,我竟也渐渐记不得了。再然后,便是入了这邺京,嫁了人。”秦稚的声音淡去,秦稚脸上一瞬的光辉似也散去,又陷入了苦寂里。
“可我似乎又比别人幸运些,却扇时,我发现自己真的遇到了良人,我也可以与那些女子一样,与夫婿长相守,不分离……他去长陵的那几年,即使我一人守在这空荡的东宫里,却因那些书信,心中也有记挂,如今想来,那几年或许是最好的·……”
殿里的暖炉燃尽了,空荡的室内似乎都冷了下来,秦稚没有再说下去,后面所有的事,都散在若有若无的叹息里。
“六娘,无论你今后做什么打算,我都会站在你身边。”虞秐升道,她握着她的手愈紧了些,“若你实在不愿待在东宫,那便住到别院,若是别院你也喜,那便与我住在一同,若是顾及东宫……阿妙乐游原上的院子豪冶得很,我前些日子还想着去她那处住几日呢。”
“你先莫要担忧我,如今要紧的是你的事。”秦稚秀丽的脸上忽而凝重起来。
“我?”虞秐升想到她所言的,是这腹中的孩子。
“当日我曾劝过淮王,借有孕之事将你从宫中带出,终究会落人口舌,若是先假借几分,等你真有了孩子,还便好办得多,可如今,你们究竟……”秦稚秀气的眉头蹙着,她在忧心。
虞秐升忽而一怔,她意识到秦稚所指,思绪忽然飞散,为缓心神,下意识别开脸去,手指却攒紧了衣袖。
确实这是最好的办法,但褚珩从未在她面前提过此事,他……
“拿着东西来,是嫌侮辱我家娘子还不够吗?”
外头忽而传来了嘈杂声,竟是梓桑愤怒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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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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