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的言语是一柄杀人于无形的利剑,周莲平平淡淡地伸出手,顷刻间就能捅露一颗愧疚多年的心。
徐进愣在原地,自下而上仰望着周莲。
她已经不疯了,冷漠的目光如有实质,在徐进那张惊愕的脸上来回扫荡,最终落在了泛黄的遗像上。
“你睁开眼看看啊,这就是当初那个害死你的凶手,他上咱们家道歉来了!这么多年,他来看过你一次吗?你要是在天有灵,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下去?”
十几年的大梦一朝清醒,周莲脑子里还有点乱。她直愣愣地盯着遗像,又倏而将视线转向林周:
“你为什么放他进来,你是不是已经原谅他了?你是不是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俞晋被周莲的疯劲吓得心惊胆战,他立马端起水杯,用平生最大的勇气笑眯眯地凑上去:“阿姨,别动火,先喝点水。”
俞晋是个实打实的Alpha,周莲却是个Omega,两厢一比,周莲应该会立刻被对方的信息素压制。然而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竟然丝毫无惧Alpha的存在,转手就将那杯水打翻在地。
“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到我家里来!”
温热的水流大部分都溅在了俞晋的卫衣上,剩下小部分沿着他刚刚拖过的地往外扩散。
徐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脑袋一缩,立马做好了被Alpha的怒火侵吞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俞晋似乎一点脾气都没有,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郑重其事地介绍道:“阿姨你好,我是林周的男朋友。”
林周:“……”
简直是雪上加霜。
周莲听了这句话立马要犯病,她哆哆嗦嗦地指着俞晋,又看向几年不见,突然长成了大小伙子的林周,喉头一哽,只能发出几声愤怒的粗喘。
“阿姨,这么多年过去,您不想问问自己的儿子过得怎么样吗?”
周莲的意识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像一部断断续续的老电影。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家变了,多了很多没见过的东西,又觉得家里就是当初那样,无论林卫贤还是林周,都变成了无法脱身的地缚灵。
“过得……怎么样。”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夏天,小小的林周趴在桌上,用一截削秃的铅笔艰难地描着字帖。
“小周,字帖写完了吗?”
周莲的双眼再一次变成了不透光的玻璃球,她略过徐进,呆滞地望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儿子。
林周心神一震,立马走到周莲身边,尝试唤醒她的神志:“妈,妈?”
周莲似乎已经看不见人了,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望着虚空中缥缈的浮尘,低声说:“小周,你爸怎么还没回来啊?”
徐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吞咽口水的速度更快了。他不敢出声,像只受惊的土拨鼠一样把自己埋到林卫贤的遗像前,安静地等待另外两个人发话。
林周叫了半天没反应,冷汗已经顺着额头下来了。他看向俞晋,声音不易察觉地发着抖:“我妈怎么了,她不是已经清醒了吗?”
“先别急,阿姨刚醒,状态还不稳定,再给她一点时间。”
俞晋火速给周莲身后放了个靠枕,让人平平稳稳地靠在沙发上,低声说:“她病了这么久,不可能一次性痊愈的,我给陈医生打个电话,你在这儿看着她。”
徐进依然缩在那儿,痛苦得抬不起头。没人顾得上搭理这个瘦小的男人,他茫然地望着俞晋忙碌的背影,喃喃道:“我是不是搞砸了?”
林周已经从短暂的焦急中回过神来,淡淡地看着徐进,沉声说:“跟你没关系。”
“啊,啊?”
徐进无法领会林周的意思,他畏畏缩缩地看着周莲,嗫嚅道:“我……”
“她能清醒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没有你的话……”
是啊,就算是恨,也能把人从荒诞不经的幻梦中惊醒。周莲恨了这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值得吗?
林周不想再跟徐进说话了,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侧耳聆听俞晋那边的动静。
几个月下来,他心里的火苗反复地燃起又熄灭,到如今,再好的木炭也经不住烧,变成了一堆灰败的余烬。
要不就这样吧。
林周想,每个人都尽力了,如果周莲真的好不了,那也没办法了。
俞晋在阳台上打完了旷日持久的电话,揣着手机返回客厅,非常自然地坐在了林周旁边。
“陈医生说这种情况很正常,有反应就是好事,他明天过来看看,说不定马上就好了。”
如果不出意外,徐进后天就会离开宁州,如果周莲没好,他们到哪儿再找人去?
“如果我妈好不了了……”
林周心里话刚开了个头,立刻被俞晋抬手打断。他转过头,直直地盯着林周忧郁的双眼,温声道:
“不会的,相信你妈,也相信陈大夫。你是她亲儿子,她不会放着你不管对不对?”
从周莲刚才的反应来看,她说不定真的打算恨一辈子,连自己儿子过的什么日子都懒得问,难道还关心他心里想什么吗?
“凡事都有个过程,当局者迷,我知道你很着急,但她看见自己的儿子长大了,有了男朋友,心里肯定会惦记这事,不会放弃你的。”
俞晋看了眼再次陷入沉默的周莲,又低头看向缩在地上惶然不语的徐进,叹了口气,亲自过去将人扶起来:
“今天实在是麻烦您了,您什么时候走,跟我说一声,我送送您。”
送送他,就知道他去的是什么地方了,以俞晋的手腕,迟早能掘地三尺地把他找出来。
徐进被俞晋身上这股扑面而来的压制力吓得端起了肩,眼神飘忽地望着地面,小声说:“我不……不走了。”
“不走了?”
俞晋的口气听不出半点意外,他依旧笑着,只是从开朗的男大学生变成了一个不知深浅的人。
“她,她不是有希望吗?我想再留一阵子,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随时过来。”
徐进后半句话都快挤到一块去了,他吐字带着南方人的粘连感,偶尔夹着口音,被他这么一嘀咕,反而有点听不清了。
俞晋转过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林周。
林周犹豫半晌,那种针对徐进的矛盾感像是被人用外力撕了一道小口,终于松弛了几分。他点点头,别别扭扭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徐进诚惶诚恐地张张嘴,又被他贫瘠的表达能力噎了回去。
俞晋觉得这次会晤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他看着徐进,温温柔柔地说:“周女士现在的情况不稳定,我们可能没法招待您了,这样吧,您先回去休息,等这边解决完了以后,我请您吃顿饭。”
徐进哪敢让俞晋请吃饭,他立马推拒几次,识趣地往大门口走去。
俞晋目送徐进消失在楼梯拐角中,伸手将大门一关,长长地松了口气。
幸亏是有效果的。
他转头看向依旧坐在沙发上的林周,步履轻快地走过去,一把将人揽在怀里:
“你说,我这么粘着你,你妈会不会生气?”
这句话是贴着林周耳边说的,细腻湿润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垂,轻而易举就能激起一阵战栗。
林周本来脸皮就薄,现在还是坐在周莲旁边,他浑身一僵,寒毛贴着鸡皮疙瘩奓了起来。
“你不要……得寸进尺!”
即使知道周莲听不见,林周依然心有余悸,他将俞晋的手指从肩上扒下来,心虚地朝旁边一瞥,好像生怕周莲站起来打他。
他仍将周莲当成了孩童时代那位严肃认真的母亲,习惯像个孩子一样心惊胆战,仿佛完全忘记了自身的成长。
如果不是这几年的陪伴空缺,林周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俞晋一时间更心疼了,他往后一靠,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调侃道:“林同学,你今年几岁啊,这么害怕老妈?”
林周刚开始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他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低声说:“对不起。”
俞晋现在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就头疼,他捏紧眉心,笑着说:“前脚还那么嫌弃他,后脚自己就学起来了。你啊,至于跟我说对不起吗?”
他俩在一起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星期,林周还没有适应这种过分亲近的关系。他顿了顿,话说得更讨打了:“那我以后不说了。”
俞晋:“……”
没爹没娘的父母是有性格缺陷的,心理学诚不我欺!
俞晋看了眼表,四点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吃饭嫌太早,回学校也赶不上下一节课了。他抬头望着天花板,低声说:“等这件事过去以后,咱们两个去游乐园吧。”
林周神色微动,淡淡地说:“又不是小孩子,去什么游乐园。”
小孩子才去游乐园,这是多么落后又封建的思想!
俞晋轻轻笑了几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小孩子怎么了,现在的人天天说自己3岁,咱们也当一次3岁小孩,长不大的孩子才最幸福。”
俞晋这句话意有所指,他缓缓垂下眼,视线落在了林周单薄而略带血色的嘴唇上,喉咙一动,某种**几乎要破土而出。
三岁啊,多么值得令人畅想的年纪。
林卫贤还在,周莲也是一个正常人,他们都宠着自己,把自己当成了无忧无虑的孩子。
林周一时想得太入神,没留意俞晋的目光,任他在自己嘴上来回打量,吃了顿心满意足的软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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