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地道内时,繁炽已然醒来。
萧瑾和凝香这两尊煞神,哪一个她都招惹不起。
今时今日,她也算明白,萧瑾是想要拿她作棋子刺激谢安,未曾有半分沉迷美色打算替她复仇的心思。
然而他并不会轻易放了她,将来若北梁军队挥师南下,留她这位公主还有用处。
至于凝香,作为谢家残酷训练下胜出的极少数的怪物,又有慢性、毒、药加以控制,自然是对谢家忠心耿耿,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将她带回燕京。
而回到燕京之后,谢安会如何待她?
受此奇耻大辱,她又该如何于皇亲贵戚之中此处?
不管落入他们哪一个的手中,她都不会有好结果。
她只能逃!
心脏凶猛跳动,她在荒芜的院落中找寻着出路,宽大的衣袖几番被蔓延于庭中的木枝钩住,她当机立断,直接褪去了白纱的外衣。
不知何时,鞋子也丢了一只,她不敢停留片刻,惊慌失措中,不知跑过了几重院落,来到了一处油漆斑驳的大门。
此处应当就是出口了。
然而朱红的大门中央挂了把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锁,断绝了逃生的可能性。
远处屋顶上,几只雀鸟扑簌簌振翅而飞,遥望着近在咫尺的自由天空,繁炽咬紧了嘴唇,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
不,她不甘心。
她曲着背脊双手扶着腰,正急促的呼吸着,视线转向了倒在角落里的一架几乎朽烂的木梯。
在木梯“啪”的一声彻底碎裂前,她成功上到了屋顶,看着相隔数丈远的地面,狠狠心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院外是一片林地,清晨似乎下过一场小雨,泥土湿润,花草上闪着露珠,因而她跌的并不太疼。然而少许坚硬的砂石乘机没入了膝盖,鲜血汇成的花朵当即在裙上盛放。
繁炽不敢细看伤口,拼尽全力向林中奔去,像是一只归林的鸟儿。
林中草木繁茂,尖锐的枝条划破她娇嫩的肌肤,珠钗尽失,一头乌发彻底散了,如墨的发丝随着她的奔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两条纤细的藕臂在风中奋力地摆动,繁炽从未想过,她这一生还会有如此惊慌逃窜的一天。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想到八岁那年有刺客闯进梨山行宫,挟持了她当人质,死亡的暗影盖在头顶。
自然又无可避免地想起谢安。
八年前,父皇与贵妃正于清凉台宴饮,当宫人内侍群龙无首惊慌失措之时,是那个少年万分镇定地要求刺客换他作人质。
彼时,他是她的大英雄,是她唯一的希望;而今时今日她所经受的一切苦痛与耻辱,却是他亲手所赐,他已成为她心中绝望的根源。
不知道跑了多久,力气渐渐耗尽,繁炽以为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正想坐下歇息片刻,抬首望见了不远处的一间茅草屋。
繁炽方关上木柴编成的简陋屋门,忽然一股酸腐之味入鼻,回首间便对了了一双色兮兮的鼠目。
繁炽正欲夺门而出,反被男子先一步堵在了门边,她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退到角落里无处可逃。
男子身量矮小,口涎顺着嘴角流落,一双脏污的大手在她破碎的纱裙上不断游走。
繁炽出手奋力捶打,抵抗着男子的侵袭。
“这荒山野岭哪儿来的小美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说话间,男子扯过她的衣袖,老鹰抓小鸡似的,往屋内油腻腻散发着馊味的床铺上拽去。
“啊……救命……”繁炽惊叫出声,双腿胡乱踢蹬着。
山中劳作的男子拥有厚实粗糙的手掌,狠狠两个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叫声戛然而止。
繁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鲜血从口鼻中涌出。
男子制住繁炽一直抓挠抵抗的双手,“哧”的一声,布料撕裂,光洁如玉的肌肤彻底暴露在夏末早晨微凉的空气中。
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待她?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咸涩的泪伴着鲜血滑落,繁炽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她渐渐放弃了抵抗,一双裸足在半空中绷得紧紧的。
就在她陷入绝望的那一刻,身上的男子猛然往前一挺,滚烫的鲜血喷洒了她一头一脸。
赶来的凝香抽出了没入男子后心的短刀,拽着男子的胳膊,一把将尸身拖到地上。
回首,繁炽仍旧躺在那满是污迹的床铺上,一动也不动,好像失去了灵魂。
凝香半蹲在床侧,望着繁炽混沌麻木的双眼,替她归拢了黏在脸颊上的乱发。
凝香的语气很温柔,“没事了,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
然而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啪啪”两个巴掌先一步落在了她的脸上。
繁炽显然恨她到了极点,这两巴掌用了全力,凝香可以感觉到破皮的刺痛,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凝香随手抹了下嘴角的血,没有再说什么,自觉转过身朝门边走去,等待繁炽整理好自己。
*
“啪”的一声,马鞭发出响亮的声音,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飞速行驶在崎岖的盘山路上,车轮不断碾过碎石,一阵火花闪过,弄得马车不时一阵颠簸,整个车架都大力摇晃起来。
又是一下剧烈的颠簸,萧瑾才睡着没一会儿,又一次从睡梦之中惊醒。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连忙抓紧了马车的门框,心想照着凝香这赶路的架势,要不了多久,这破车非得彻底散架了不可。
自昨日中午凝香弄来这辆马车开始,他们便已不眠不休连续赶了一天的路,他转头凝望着紧握缰绳、面色平静的女子,不禁暗自感叹,精力真好,不用睡觉似的。
劫持了一朝皇子,凝香显是害怕身后追兵,舍弃平整宽阔的官道不走,专挑些偏僻无人的
羊肠小道,也是,官道容易派重兵封锁,而这些个离开上京的山路四通八达,谁又能猜出他们到底走的是哪条。
这可苦了萧瑾,她不用睡觉,可他还要。
这时不时猛地晃荡一下,连死人都给弄醒了。
可她偏偏还不许他坐在车内。
如今永穆裹着条毯子一个人缩在车厢里头,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蓬头垢面,去了半条命似的。
萧瑾可没功夫关心繁炽,毕竟他有过的女人多了去了。
也不能说个个都是倾城绝色,但也不乏姣丽动人之姿,多多少少都能讨得他一时欢心,新鲜感淡了便随手扔开,再见时或许连样子都认不出来了。
他从前对凝香或许还有几分真心爱怜,对繁炽则是彻头彻尾的利用,而今他的命捏在凝香的手里,自然没有心思再与繁炽虚情假意。
他既不期待着繁炽好起来,也不期待繁炽就这么半死不活下去,左右她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然而对待繁炽,凝香显然不像他这般冷情。
早在繁炽刚入思雨园时,负责监视的人就曾来报,凝香似乎对繁炽格外上心,很有点儿以德报怨的味道。
莫非,凝香喜欢女人?
这个念头让萧瑾恶心不已,皱起了眉头,与此同时,凝香转过头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遮住面容的黑布被晚风吹得往后扬着,半边苍白的脸颊爬满了如同虫蚁般的青黑色符咒。
萧瑾这才想起许久之前的一条密报。
谢安麾下总共有暗卫七人,代号“十一”者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是其中唯一一名女子。
相传此女身材高壮、黥面髡首,穿着打扮、行为举止皆与男子无异。
难道凝香就是十一?
谁能把个肤如凝脂,肌骨生香的美人和髡首黥面的女杀手对应起来?
她可真能演。
与男子无异?看来她真的喜欢女人。
萧瑾冷笑连连,思及过往与凝香亲昵的点点滴滴,觉得无比恶心。
“小月莺是你的女人?”
凝香的语气很平淡,“我不喜欢男人。”
“所以说,你的女人亲手把你送到了我的床、上?”
他指着身后永穆的方向道:“你现在这算是什么——心灰意冷,移情别恋了?”
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你喜欢蠢笨娇气的女人,而我喜欢这样坚韧有气性的。”
萧瑾听她答非所问,也知她看似满不在乎,但他俩这场相识,定也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这种恋慕同性的女子定然对男子深恶痛绝,每每和他接触,她心里其实也很恶心吧?
至少他当时还是快活的,而她则需要在痛苦中,无比清醒地同他演戏,想到他折磨了她这么久,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点儿好过了。
她刚刚是想说,他眼光不行,看上的女人她随便演演就差不多了,而她自己喜欢有挑战性的,这才是世间无可比拟的。
萧瑾一时乐的不行。
道路两边的风景急速后退,萧瑾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想起从前凝香说过的无数情话。
还真是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啊!
他怎么会觉得她头脑简单呢,演技收放自如滴水不漏!
怎么同为谢安手底下的暗卫,毕节就差这么多呢?
萧瑾屈了屈腿,脸上笑意盈盈的,好像变得很享受现在的氛围。
凝香瞥了他一眼他那极为惬意的姿势,心想自己是不是把他的头给打坏了。
“你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喽?”
她冷笑,“不然呢?”
这一刻,萧瑾的脑海中浮现起那晚凝香醉了酒,满脸酡红,蹲在地上双手托着腮,怎么都不肯起来。
他忍不住去拉她,她便冲他傻乎乎地笑,一声一声娇滴滴的,“夫君……”
忽然,她一把捂住眼睛,低声自言自语:“月儿,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夫君……”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有必要庸人自扰吗?
“要我说……你以前躺在我身、下的时候,我可没觉着你不喜欢男人!”
凝香摸了摸鼻子,波澜不惊,“我演的很辛苦。”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雀鸟栖息在树木上,叽叽喳喳的像在唱歌,萧瑾的心忽而归于宁静。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笑了。
那笑容灿烂至极,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凝香又一次怀疑,他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了。
他状似随意,“我以后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听在凝香耳朵里却像是“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啪”的一声,凝香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
他们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转头深深地望向他,说:“你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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