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眉若远山

凝香正举着只汤碗抵在嘴边,露出双黑眸凉凉地看向他。

这个眼神却似一道惊雷,点燃了他脑中破碎的模糊景象。

雨巷、雾气、面馆、蒙面的黑衣女子、冷冽的刀光、耳际一闪而过的银色光芒……是她!

原来在如意坊,并非他们第一次相见。

“去年在渔阳……是你?”

凝香正喝汤,给呛了一下,面色变得有几分古怪。

月儿喜好珠玉,她闲时有替她收集的习惯。

去年刚过上元,她闻说有昔日陈国宣华夫人的蝶恋花步摇流入渔阳鬼市。她曾数度听月儿提及这玩意儿,当时她正好要到渔阳办事,就去鬼市凑热闹。

郑氏本是前陈广平王严悌的正妃,传闻说她秀慧绝艳,当年陈国国主于寿宴上对她一见倾心,在大臣的献策之下寻机落罪于广平王一家,将身怀六甲的郑氏掠入宫闱。

郑氏入宫之时月份已大,无力侍奉君王,又恐君心似流水,匆匆不回头,因此出重金命宫中尚宫局以金丝粉玉作蝶恋花步摇,簪于如云的鬓发之中,以此固宠。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当年夏夜水晶宫内,郑氏一袭淡青色蝉翼纱,髻发低梳,粉面樱唇,粉色宝石与金箔在鸦黑的发间摇曳震荡,冰肌玉骨,格外娇艳动人。国主自此为她虚置六院,连她所诞长平王遗腹子也视若亲子,养在宫闱。

那天在黑市,她来不及叫价,那支步摇几瞬就拍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价格。

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那高处纱帐后头传来的嗓音尖细,显是京中权贵的家奴。

她上次惹了月儿不快,两人好久没见了,她得拿那步摇给月儿道歉。

萧瑾忆起,他本是替万春来寻前陈郑妃的步摇作生日贺礼的。

那日渔阳下小雨,出了逸仙楼,轿子走在飘满雾气的窄巷。

公事已毕,他无所事事地看街景气象。

忽闻一阵吆喝声,这深巷处开了家面馆,用竹竿插了面红旗子,上书“李家银鱼面”几个字。

生意红火,屋檐下的炉子冒着白烟,伙计脖子上围着条毛巾,热得满头大汗。不大的店面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更有几个食客蹲在屋檐底下,捧着黑底红边的海碗吸吸溜溜。

狼吞虎咽的声音听得他不适,撂了帘子,心却无端慌了起来,像是一眼望进了一口没有底的井。

他扯开了领口透气,手指触到黑蛟佩,努力定定神,脑子里却一直印着双浸透冷意的眸子。

只闻轿外一阵痛嚎,“咚”的一声轿子砸在了地上。

他稳住身子,刚想出去查探,只见青金色的轿帘一飞,冷风刀子似的,刮得他侧脸一疼,一柄长刀已然抵在脖子上。

闯入的黑衣人以黑布遮面,肤色极白,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是琥珀色。

来人说话时嗓音很低,“东西给我。”

竟然是个女人!

他并非不会武艺,与人们所知相反,他身手尚算不错。

幼时在突厥,外祖父虽听信大祭司那番“魔星东起、燎我突厥”之言,一贯没有好脸色,但也没忘了让舅父们将他教育合格的突厥人。

稍长了几岁,老头子又拐了七八道弯给他从上京派来几个师傅,礼乐射御书数什么都逼着学,他跑不过也打不过,只能老老实实的。

后来在上京城,之所以都传他不习武艺、胆小怕死,养了一堆江湖游勇,全是因为他自知不如四哥身手矫健、用兵如神,索性就装不会了,正如他亦喜好诗文雅乐,终不如三哥钻研之深,全且藏起来自娱自乐。

因此,当日长刀虽架在脖子上,他也并不那么害怕。一面假意求饶,指出步摇所在,手却偷偷伸向藏匕首的地方。

来人的视线凝在了他敞开的颈间,他以为女子没打算留他性命,握紧了匕首。

女子的眼里似有错愕,急急地看向他的脸,与他对视时,仓促地眨了几下眼,像是不敢置信。

女子脸上未被黑布缠裹的地方爬上了一丝潮红,抵在他脖子上的刀松了松。

他对自己的皮相一贯自信。

她不会看上他了吧?

可他没打算放过她呢!

他骤然钳住女子执刀的手腕,一刀狠狠送进了女子的后腰。

那人没有闪躲,也没有呼痛,清亮的眼眸满是错愕。

真是个笨贼。

他一拳击在女子小腹,从伤口处抽出匕首打算补上一刀,那女子先一步身子一侧,闪身逃出了轿子。

他紧追出去,只见外头他养的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歪七扭八躺了一地,不是昏迷不醒,便是抱着伤处低吟。

深巷白雾笼罩,雨丝斜织,黑衣女子身手敏捷,抬手收了刀,飞身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只余几滴暗红的血飘荡在他足前的水洼里。

萧瑾停了下筷子,“你在如意坊就认出我了?”

凝香不想和他说那些事,趁着明明起身去厨房看给繁炽熬的药,不悦道:“不然你觉得你还能活到今日吗?”

萧瑾给这话听蒙了,照她的话,她在如意坊时便就认出他来了,可他在渔阳伤了她,她该趁着他熟睡报复回来才是,为什么她却说“不然你觉得你还能活到今日吗”?

看来她在渔阳就对他一见倾心了。

他也觉得荒谬,轻笑出声:“东西已经是你的了。”

是啊,当日为夺步摇挨了他一刀,落荒而逃,没想山回路转,那东西竟成了她的。

今年冬天,一天萧瑾早朝回来,她那阵子惫懒,他回来时她还赖在他床上不想起来,听了隔间丫鬟伺候他换衣净手的动静,她照例去他跟前献个殷勤,若碰着他心情不错,多半是要她继续留着作伴,若他眉间不悦,她便可以回思雨园数蚂蚁了。

大概是被晚池斋里的地龙给蒸晕了,她松开汤婆子下床走了没几步,迷迷糊糊撞上了厚重的黄檀木衣柜,柜子顶上有什么东西当即被她撞得移出了半截。

她那阵子刚大病了一场,萧瑾成天让人给她灌药喝,身子骨也太娇弱,头昏眼花捂着脑门痛的不行。

萧瑾在外头听见了声响,进来撞见她靠着个衣柜,弯着腰揉着脑袋,斥她不顾惜身子,总不记得披衣穿鞋,转头吩咐入画去匣子里拿药油。

虽然她偶尔也不着调唤萧瑾夫君,可比起夫君,这家伙更像是她爹,明明只比她大了一岁,总爱装成长辈拘着她,洗冷水澡要管,穿得少要管,跑得太高要管,吃肉吃太多也要管……

这屋里这么暖和,地上又铺了厚厚的毯子,哪里就一定要穿鞋了?

见她耷拉着脑袋似是在认错,他在她跟前,插着手打趣了她,又要抬手来摸她脑袋顶上的包,被她“嘶”了一声给躲了去,他笑了几声,乐得不行,忽然直起身子,胳膊一伸,从柜子顶上拿下了一只锦盒。

那衣柜很高,侍女每回都要踩了凳子才能够到上层,奈何这厮长得高,胳膊一伸就能摸到顶。

她感叹了一下,觉得那朱色卷草纹锦盒上甚是熟悉,还没回过神,什么东西便被萧瑾插在了她头顶上。

萧瑾将她推到一旁的穿衣铜镜前,“喜欢吗?”

她看着镜子里随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的黄金枝蔓与精致小巧的粉玉花瓣,隐于发间的玫红宝石的华耀扰乱了她的心神。

今时今日想起来,她见到蝶恋花步摇时第一个该想起来的是月儿才对,可那时那地,心里却全然没有月儿。

金石质冷,一缕穗子垂在她耳际,她晃晃脑袋,镜子里的女子笑得比春花娇艳。

“喜欢。”

不过才是她初识萧瑾的那些日子,情,欲荼毒竟如此之深。

身后的男子肩膀宽阔,笑得风流懒散,吟了句她听不懂的诗,从后头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转身去替她拿衣衫鞋袜,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戴着玩儿吧。”

她和月儿并不拥有同样的喜好,这蝶恋花步摇,月儿爱那段六宫粉黛无颜色的传奇,她却觉得是妃嫔献媚讨好的手段。

可当萧瑾把它插在她发间时,她动摇了。

他这样待她,她如何不惶恐?

凝香被思绪搅得没了胃口。“你当日就不怕我戴着它,让你也当了陈重光?”

美色误国,二十余年前梁、燕联军攻破前陈京师,火烧宫城,国主重光**而死,郑氏被掠燕宫,辗转数次,而后不知所终。

萧瑾猜到她要那步摇是为了她那个该死的月儿。

“你还没有那个本事。”萧瑾笑,“男人坐不稳龙椅,倒也不必都怪到女人身上,郑妃是个可怜人。”

明明给永穆送完汤药,见气氛微妙,准备拿碗筷去洗涮,凝香按住她的手,“我来。 ”

凝香捧了碗筷出门,屋里只剩下他和明明,萧瑾瞧着来了机会,摆上和善的笑容,“在下江都萧瑾,一一是我未曾过门的娘子,敢问姑娘是一一的什么人?”

明明礼貌地笑,“我们家姐妹三人,我排行第二,都随祖父祖母长大,家里原本是在临县养马的,后来祖父母年纪大了,就摆了个茶摊,勉强能糊口。两年前我姐姐朱朱出嫁当天被当地一个霸王……遭了难,那人转头又看上了我,三番两次来铺子上找麻烦,祖父年迈……哪里招架得住那帮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多亏了谢姑娘。”

萧瑾心想,凝香还有几分侠义心肠。

但是这家人真的和谢家没有关系吗?

她们刚刚在饭桌上所谈的看似是琐事,搞不好,其实是密语。

“一一心善,我与她初见时,她瞧见有强人偷了我的钱袋,我和她素昧平生,她竟替我追了几条街。”萧瑾看着角落里的香烛,“怎么来得这般不巧,圆圆竟然不在,她一直和我念叨,今后我二人的孩子若有几分像圆圆,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惜这回没见到。

明明倒茶的手颤了一下,几滴茶水霎时洒在了木桌上,她看门外无人,垂落眉眼,“萧公子,圆圆不在了……”

萧瑾想,看来这个圆圆是个真人。

明明喉间溢出些许哽咽,伸手抹去眼角一滴泪水,“伤寒……看了好久的大夫……偏方也都用过了……还是走了……”

“谢姑娘最疼圆圆,公子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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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眉若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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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女主掉马了吗?
连载中清炖美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