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玛一回到庄园有点晚了,这几天玛塔尔要很晚很晚才回来,他没太急,慢腾腾地下车,慢腾腾地进主楼,慢腾腾地爬楼梯,他就觉得身体重重的,头上压了山,让他喘不过气。
以后他又得一个人去大教堂,一个人去看孩子,一个人不吃饭,一个人走小巷子,有什么吗,没什么的。
他跟自己说,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没什么的。罗林不像自己每天无所事事,罗林有自己的事,所以他开始忙了,不来了,有什么吗,没什么。
是他把罗林想得跟自己一样每天都要去看孩子——想到这里,索玛一就后悔了,后悔走的时候没有跟罗林好好说话,他有话跟自己说,但自己总是打断他,让他都没法说。
他应该跟罗林好好道别,罗林人那么好,爱孩子,给孩子们修玩具、买东西,还给自己买东西,切肉剔鱼刺拿水,自己那么没礼貌,罗林都还好好叮嘱他让他记得吃饭,罗林人那么好……
“几点了?”
玛塔尔的声音从二楼客厅传出来,索玛一吓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慌张地朝里面看,水晶灯下,玛塔尔坐在主位,正盯着他。
“先生,五点十四分。”佣人回答他。
玛塔尔没说话,索玛一知道,他是问给自己听的——回来晚了。
佣人打来温水,给索玛一洗手,拉开餐桌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玛塔尔问他:“干什么了?”
“看孩子……”索玛一垂下眼睫,任由佣人给他铺上餐巾。
“前天三点,昨天四点,今天五点半,”玛塔尔声音平静地陈述,越是平静,索玛一越怕,搁在腿上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见谁了?”
“孩子们……”
“还有谁?”
“没、没……”索玛一急促摇头,脸都白了。
玛塔尔盯着他。
索玛一翕动嘴唇,向他保证:“明天不去了……”
玛塔尔还是盯住他。
索玛一垂下脸,“后天也不去了……”
玛塔尔还是不满意。
索玛一知道他想听什么话,揪在一起的指头发了青,他咬住唇,不想说。
佣人端来海鲜粥,烤秋葵、番茄汤、芝士焗肉、炒火腿,蔬菜沙拉。
索玛一低头吃粥。
“这几天出去,让你变了。”
索玛一吓得握不住手里的瓷勺。
“什么时候学会的?”玛塔尔问他。
索玛一不太明白。
玛塔尔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瓷勺。勺子带着水粥随着他越举越高的动作淋淋漓漓往下滴,索玛一抬起脸,那些粥就滴到他眼睛、鼻梁、脸、嘴唇、下巴。
温热的,有一点烫的,黏糊糊的,索玛一不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到那些淋在脸上的粥一点一点往下滑。
索玛一明白了,他从不在玛塔尔面前埋头吃饭。
勺子顶在他嘴唇,索玛一乖巧地张开嘴,瓷勺顺势钻进去,将米粥倒入他嘴里,然后撤出来,贴在他唇上,并不离开。索玛一伸出舌头,像清槽一样,一点一点把瓷勺舔干净,把嘴角的粥迹舔干净。
瓷勺磕进碗里,索玛一用手背抹掉眼皮上黏糊糊的粥,“对不起……”他捏住勺柄,像以前那样,在玛塔尔的目光下,张开烫红的嘴唇,含住勺尖,小动物般一点一点地吸吮,一点一点地咽。
吃完一碗,玛塔尔的手伸过来,托住他的下巴,用拇指揩掉他唇上沾染的粥水,唇肉发着烫,柔软地朝里凹陷,隐隐露出洁白的齿尖。
他的手从嘴唇挪到脸上,粗糙的用力地去擦那些黏糊的白粥,已经干涸了,剥落时搅着绒毛,擦得生疼。
索玛一咬着嘴,等他揩完,他说:“我想读书……”
他有预感玛塔尔会像上次那样生气,他紧紧抱住玛塔尔的手,抢在他说话之前说:“不去学校,我就在家里读。”
“家庭教师?”玛塔尔平静地问。
索玛一迟疑着,怯怯地看玛塔尔的脸,他的眼睛黑得让人害怕,他重重摇头,“不要家庭教师,你教我,好不好?”
玛塔尔露出笑,“怎么想读书了?”
索玛一不好意思地说:“给孩子们买东西,有些字……不认识……”他抓着玛塔尔的手,小狗撒娇般,轻轻地摇了摇,舌音黏糊糊的,“好不好?”
这么黏人,玛塔尔笑着问他:“想读什么书?”
索玛一说不清,“都好……”
玛塔尔让佣人端水盆来,他拧了手帕,替索玛一擦脸。索玛一很乖地抬起头,把整张脸完全露在玛塔尔眼里。玛塔尔轻柔的缓慢的擦过眉眼、鼻尖、嘴唇、脸颊、耳垂,捏着那小小的耳垂扯了扯,瞬间充血红了。
他丢开手帕,把人抱到窗边的皮椅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随手捞过一本书,圈着人,慢慢读起来。
索玛一探手把窗边的台灯扯到最亮,那细白的手指缠着灯绳盈盈地晃,随后撑在扶手上,皮质向下凹陷半圆的弧度,撑着他的重量,玛塔尔容许了他。
有了灯,看得更清楚,索玛一张着眼睛,认真地去记玛塔尔读过的词。
不知道是书太难了,还是字太难了,记得很艰难,玛塔尔刚读过,他也很用心地记着,但是读到下一行,他又记不住了。
他扯扯玛塔尔的手,“你慢点,记不住……”
“要记这么多做什么?”玛塔尔笑他,“你喜欢听,我有时间就读给你听。”
“你经常没时间。”索玛一抿嘴。
“这几天忙。”玛塔尔很喜欢他这样,“你吃醋了?”他把书放到旁边的橡木圆桌上,把人转过来,笑着看他,“今天提前回来陪你了。”
索玛一抓住书,在心里把刚读过的再读一遍,指着不认的字,给玛塔尔看。
玛塔尔教他:“舌尖轻触牙齿,沿着上颌滑走。跟着我读,Voglio passare il resto della mia vita con te 。”
索玛一读完摇摇头,“不对,不是这句。”
玛塔尔却叫他:“再读一遍。”
索玛一微微张开嘴,学着玛塔尔念的念,水嫩的舌尖在齿间钻进钻出,湿红的口腔,深红的舌根,微微蜷起的柔软的灵活的舌头,玛塔尔深深盯着。
他掐住他细瘦的腰肢,问他:“想请家庭教师吗?”
索玛一不敢表现出欢喜,他用迷茫的眼睛看他。
玛塔尔的指腹从他的眉骨滑向眼尾,轻轻揉着他的眼皮,拨弄他的眼睫,“你想学,我给你请家庭教师。”
索玛一被弄得不舒服,闭上眼睛,鼻尖闻到玛塔尔嘴里散出来的烟味,他悄悄皱了皱鼻尖,等他继续说。
“以后别去教堂了,就在家里,好好学。”玛塔尔的视线流连在他抿起的水红色的唇上,“还有两个月了,在家里好好准备,我给你办一场盛大的成年礼。让家庭教师教你读书,让阿青过来陪你玩,别出去了。”
玛塔尔说:“还喜欢钢琴吗,我们请钢琴老师来,教你弹钢琴。”
索玛一抠着椅子扶手的皮,指甲在上面印出一道道半弧形的指甲印子。不去教堂吗?那……罗林也不去了……他抿紧嘴,罗林也不去了,再也见不到了……
罗林是他单独认识的、唯一的、第一个的人,可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张开眼睛,问玛塔尔:“能学多久?”
玛塔尔很满意他的松口,“你想学多久都行。”
不,他学着学着,那些人就会不见了。他每天去每天去,就有机会再见到罗林……
索玛一摇头,不想学了,只要会看菜单上的图片就好了,“我不去看孩子,他们没有吃的。”
玛塔尔耐心地哄骗他:“我会安排人每周去送救济品。”
“我想去看他们……”索玛一祈求。
“很喜欢孩子?”
“他们很可怜,”索玛一抱住他的手,“你把我养大,我也希望他们能活着。”
他攀着他的手臂,把他像一颗大树一样攀着,他是他最牢靠的后盾,仰望他,祈求他,依附他,玛塔尔俯视那双水一样的眼睛、哀求的目光,就怎么也强行不了他,尽管心里团着一股怒火。
这个东西,真是越长大,越让他生气。
玛塔尔恨不得立刻俯下身把他会说话的嘴巴给咬烂,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背好没?”
索玛一很坚定地点头:“全好了。”
“让我看看。”玛塔尔的视线巡在他的衬衫领口,示意他解开。
索玛一抓着他,不肯松手。玛塔尔盯着他:“我帮你?”他颤颤地松开手,慢慢摸上衬衫领口的纽扣,一点一点解开,露出喉下的细白皮肤,第二颗纽扣,是他纤长的锁骨线,深埋进衬衫深处更漂亮的肩胛线处。
玛塔尔只看着那小片肌肤,就能知道里面更美丽的风景。
第三颗纽扣缓缓解开,玛塔尔的视线抑沉。楼梯传来脚步声,玛塔尔握住他的手,“上楼去。”
索玛一从他腿上起来,扣上纽扣,和上来的汤普塞擦肩而过。
等楼上传来关门声,汤普塞才说:“阿一的司机在大教堂外看见帕安家的人。”
玛塔尔点上烟。
“在找人,司机听人说他在找一个少年,怀疑是找……”汤普塞看了他一眼,“阿一。”
“哪一个?”
“奥利弗,帕安家长的弟弟。”
“他去教堂?”玛塔尔吐出烟圈,“堵南林?”
“卡陀梅罗劫了华利圣登城通往罗福州的S204大道,是帕安家的运输路,帕安家想和南林谈谈,约不出来,昨天他们的车从栾林庄园跟出来,在中心城跟丢了,今天帕安家在机场、大教堂、栾林庄园门口都安排了人,去教堂的是奥利弗。”
玛塔尔皱眉:“最近南林常去大教堂?”
“我们在大教堂的人汇报来的消息,南林去过两次,埃米走的那天,南林母亲去祈福。这个月10号,他固定去忏悔的日子。”
“怎么忏悔?”
“不清楚,不是我们的人。”
玛塔尔厚厚吸了一口烟,隔着浓郁的青灰色烟雾,“去请设计师设计请帖,两个月后,给阿一办成年礼,是该带他出去见见人了,省得脏猫脏狗全往他面前凑。”
汤普塞顿了一下:“请谁?”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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