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和突然变人的大黑狗走了，张家人集体摊在地上。
张闻看着洞顶喃喃道：“这样，应该就好了吧？娘，这次过后，大仙会要什么供奉？”
文老太仿佛吓得狠了，说话一字一顿：“能要什么。咱们家，毕竟是，世代供奉。”
殷素之问：“现在怎么办？”
这也是游丹庭正在思考的问题。
涉及到人的问题，往往都很复杂。两国交战，僵尸杀人，张家自救。三件事交织在一起，连她也难以理出一个公平正义的线头。
用僵尸杀人，说不定就会创造出更多的僵尸；而两国交战，一方暗派人潜入……
据她所知，晋国与滕国原是一国，分合不定，要的都是一统江山，两边都有符合前朝资格的继承人，一直是你揍我一拳，我给你一掌。就这场战役而言，她作为局外人，实在也说不出谁对谁错。
殷素之淡淡道：“想不出来，就走吧。”
她反问：“去哪儿？”
“碧罗山。”
“不，”殷逢雪忽然道，“我们应该去找狗哥。他肯定没说实话。就是不知道狗哥现在在哪儿。”
游丹庭看着地道入口：“他们已经来了，我看见了。”
“阿雪说得对，我们应该去找苟琴，问清楚。他把这事挑到我面前，也该给我一个诚实的解释。”
撒那种到地方就会被揭穿的谎，苟琴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殷素之没什么所谓：“那就去。”
三人离开在地窖中摆烂的张家人。
这会儿院子里很热闹，狗哥一家正在团聚。游丹庭一行人默默路过。
苟琴苟书兄弟俩站在门口，一人拿把剑，紧盯着对面的爹和娘，还有被控制着的僵尸。
“爹，算了吧，何必这么对他们。”苟琴说。
狗爹不理他，只看着苟书：“小书，你也跟着你哥胡闹。”
黑衣美娇娘道：“晚枫，你先去吧，我来收拾这两个臭小子。”
苟晚枫不答，他忽然转头，直勾勾地盯着葡萄架：“妖尊若有什么教导，不妨现在就说了吧。省得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直拖时间。”
这还是今晚第一个看破游丹庭隐身术的。
她并没有很震惊，毕竟只是个小法术，就加了一层，苟晚枫受人供奉，有这点眼力很正常。
她直接撤了术法，大大方方坐下：“幸会。教导谈不上，就是心里有些疑问，想了解清楚。”
苟琴一惊：“……真的来了。”
苟晚枫风度翩翩：“请问。”
“我不问阁下，”她指了指苟琴，“我问令郎。”
苟晚枫道：“他小孩子不懂事，妖尊有什么事，还是问我吧。”
游丹庭微微一笑。很少有妖在她面前这样硬气，也是，观狗爹周身，毫无煞气，甚至还有淡淡瑞气，显然平素也是积德行善之妖。
碧罗妖尊从不妄杀无辜良善之辈。他硬气，也是一种肯定。
不过，今晚狗爹干的事，可算不上良善。
游丹庭还未说话，院门吱呀一声。君鹤观推门而入，臂挽玉拂尘，头着莲花冠，好一位风度翩翩的道长。
“这位兄台，妖尊面前，你与令郎都只是小孩子。妖尊要问哪个小孩子，还是请她自己决定吧。”
苟晚枫半冷不热地看着他：“我这大儿子，倒是找了不少帮手。墨池镇迎来两尊大驾，真不容易。”
就在此时，殷逢雪被符纸影响太久，终于坚持不住，一歪，又变成了狐狸。
游丹庭捡起小银狐，给他输了点法力，也不想再耽误下去了：“苟琴小哥，你把这事从头到尾说一说，不要隐瞒。”
苟琴却沉默了，苟晚枫道：“没有什么隐情。我倒是很好奇，我不过是应供奉者的请求罢了，怎么妖尊与仙长都来阻止？二位不是向来不沾染人间战事的么？”
游丹庭点点桌面。
君鹤观不言，只看向她。或者说，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是战是谈，全看她如何做。
“也罢，那我就换个人问，”她抬手，在众人身后化出几方小凳，“都请坐吧。”
“第一个问题，他二人为何会化僵？”
“他们被恶妖夺了性命，心有不甘，故此化僵。时间不明，地点不明，妖物不明。”
“第二个问题，令郎与阁下，有何矛盾？”
苟晚枫似乎笑了笑：“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妖尊问过一次还不够，还要问第二次？”
游丹庭缓缓道：“谁叫阁下不说实话，而我又恰好想知道呢？”
她听见小冷烦躁地吸了口气，知道这狐狸没什么耐性了。其实她也一样。
鹤观曾是晋国人，他能进到小院，一定是将外头的事都解决了。不如……就看看这犬妖到底想做什么，见招拆招罢了。
“罢了，鹤观，你让开。”
苟晚枫微惊，院门前君鹤观已起身让开。
他记得长生门与碧罗山近年来已没什么交际了，怎么鹤观道长怎么这么听碧罗妖尊的话？
院门已大开，一时间，他却不敢一下就把僵尸放出去。
葡萄架下，妖尊眉间凝着一丝不耐，她又敲敲桌面：“我数十下，再不放就关门。”
苟晚枫忙道：“不，等等。”
怎么回事啊，到底是他要放还是妖尊要放？
然而妖尊已经开始倒数了：“十，九，八……”
身侧娘子慌神：“晚枫，快放吧。”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转眼看鹤观道长，道长只垂手侍立，好像对他放不放完全不关心。
妖尊面无表情地倒数，她身后那狐妖抄手抱臂，虽看不见脸，浑身上下却散发着‘真是麻烦又胆小’的意思。
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中，苟晚枫茫然地放开了对僵尸的控制。
两只僵尸嚎叫着冲向院门，顺利地冲出了小院，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苟晚枫茫然地松了口气。
僵尸嘶吼声渐渐远去，妖尊半皱着眉，苟晚枫却不再忐忑。
若说方才十分从容有八分是装出来的，那现在就是实打实的了。硬拼实力，他在妖尊手下大概走不了几招，可要说逃跑，那还不算难事。
更何况，他做的事，谁能评判是善是恶？
“现在可以说了么？”妖尊问。
苟晚枫笑着摊手：“妖尊何必刨根问底？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您要做什么，请自便吧。”
如果可以，游丹庭希望世界上能少一些谜语人。
面对油盐不进的狗爹，她刚想说点什么，站在门边的苟琴忽然倒了下去。
君鹤观眼疾手快，一把扶起苟琴，手指搭在脉搏上片刻，抬首向游丹庭道：“过度疲乏，失血过多。”
刚说完，他手上一空，苟晚枫一手夹一手拽，两个儿子到手。他退回方才站的地方，皱眉看了一眼晕倒的苟琴：“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苟书被抓得手充血，忍不住道：“爹！”被黑衣美娇娘一巴掌捂住嘴：“什么人面前，有你说话的！”
美娇娘看向游丹庭：“妖尊，您大人有大量，就让我们一家走吧。”
仿佛是个反派的游丹庭头疼地揉揉额角，一摆手，强迫他们一家子坐下了。
“既然没人愿意解释，那我就献丑来推测一下吧。”
她起身，一下一下顺着小银狐的毛：“我原以为这满院子的符纸是你的血，后来又以为，是这位娘子的血。现在看来，这应该是苟琴的血。我说得对么？”
苟晚枫不答。
游丹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僵尸已经有笼子锁着了，又何须符纸？所以，苟琴防的是妖，或者说，防的是他的父母，也就是在座二位。”
“我猜测，若非这次张家人主动带着两位进入地窖，你们是进不去的。当然，这并非两位法力不如孩子，只是父母爱子之心，若强行冲破符纸，原本就虚弱至极的苟琴，只怕立刻就会身死道消。”
“我相信，这两只僵尸确实是为他人所害，与两位毫无关系。但两位将僵尸引来，也确实有自己的目的。”
“文菊有女儿，却仍由自己担任出马仙，这说明，文家已经不想再做供奉者了，这对于被供奉的妖来说，是单方面毁诺。但文菊并不想直接毁诺，祸及家人，所以，即便墨池镇大部分百姓都已避战离乡了，她依旧带着家人住在此处。”
“但战争毕竟是战争。墨池是边城小镇，迟早有一天，战火会绵延到此处。即便文菊坚持，但终有一日，她会为了儿女搬离此地。尤其是，这段日子，因为某种原因，不断有人找上门来。”
“所以，你，苟晚枫，决定先下手为强。与其等待文家人毁诺，不如你主动出击。”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你的计划实施到一半，就被大儿子发现了。或许是不愿父母走上歧途，或许是因为对文家人有些感情，他用自己的方式暂时阻止了你们，然后，带着弟弟外出求援。”
“原本的计划或许不是这样，但是两个孩子的行为，让你不得不动手了。”
君鹤观非常捧场地问：“那么计划是什么呢？”
游丹庭投去赞赏目光。
“杀了文菊，这不可能，但若她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性命，那苟家与文家的约定，也算结束得‘寿终正寝’，干净利索。”
“那么，怎么样才能让文菊甘愿奉上自己的性命作为供奉呢？”
还能怎么样呢？献上生命，只能是为了生命。
苟晚枫淡淡笑着，那张苍白的脸也似乎多了一丝血色。
大概是一直坐在供堂中，不见日光，这样苍白。
他嗓音很低，冰凉凉的。
“妖尊推测了这么多，不如再去打听打听文家张家的名声，他们可不值得两位如此周折。”
“贪心不足，招摇撞骗，只死文菊一个，实在是便宜他们了。”
怀里的小狐狸已经醒过来了，游丹庭摸摸狐狸脑袋。
“你与他们定下承诺时，难道不知道文家人是什么样子？现在来说，是觉得可以把自己摘干净么？”游丹庭瞥向镇外青山，“此处山峦起自碧罗山脉，易守难攻，为兵家必争之地，孤魂怨鬼多。墨池镇既得了一丝山脉龙气，又有源源不断的……法力来源，你何必故作正义。”
苟晚枫道：“妖尊，您自己占了便宜就不让别人占了，不合适吧。”
一直默然的殷素之忽然道：“既然你这样羡慕，如果愿意，碧罗山欢迎你。”欢迎你入狱。
“不愿意！”
苟晚枫咬牙道：“妖尊，此事已成定局，我此行也不算为恶。不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家离去。晚枫愿起誓，若此后为非作歹，甘受雷刑自绝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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