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展竹纹漆画木质屏风处在门口,壁上挂着装裱好的水墨画,房间里熏香,沁人心脾又不腻的好闻。
许朝秋没敢绕过屏风,贴着门细听周围动静。
待声响渐渐小了,她扒开一条缝隙,向外瞄去。
“我靠,痛痛痛。”
许朝秋捂着右眼哀嚎,紧接着门被人“哐当”一声推开。
一位青衣男子神色冷冷地盯着她,手里握一柄扇子,正是方才戳中她的凶器。
“姑娘私闯在下的卧房是何意?”
“小爷的阳刚之气都泄于门外了,你凭什么唤我姑娘。”
许朝秋压低声音,眼下女子的身份不便于在此地行事,须得一装到底。
青衣男子定定地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嘲弄。
“您是哪位爷,土地爷么?”
许朝秋不肯放过占嘴上便宜的机会,流里流气的勾起唇角,跟着轻蔑一笑。
“咱来这儿还能为啥,不过想提点郎君一句——莫要抱得新欢即忘旧情。”
“姑娘怕是忘了身处何地。临春院内阳刚之气虽不足,男人可不缺。更何况,客官未经准许前,不会擅闯倌人卧房。
在下更是第一次见姑娘,称不上熟。”
此等粗鄙之女子,他但凡接触过,不可能毫无印象。
她大意了,日日同男子打交道之人,安能辨不出雌雄?
脑袋里循环起之前那群倌人的笑声,许朝秋羞愤欲逃,难为情的憋出一句“打扰了”,低着头就要走。
一柄折扇挡在身前,她不明所以,“作甚?”
“烦请姑娘先自证未拿走房里的东西,待在下确认无误再离开。”
许朝秋拍拍身上,又转个圈给他看,眉毛一挑,“喏,可以放我走了没?”
“鞋里。”
声音清脆如珠玉落地,怎说出如此没脸皮的话来。
许朝秋使劲跺脚,往他身前一凑,半眯眸子,语气幽森。
“别太过分,姑娘的玉足不能轻易给外人瞧见。公子若执意要看,小心我事后赖上你不放。”
青衣男子拿扇子轻轻抵开她的头,话里不咸不淡。
“不照办也行,那请姑娘说清楚其中缘由。姑娘既敢冒充男子逛临春院,闯男子卧房,还在乎这点男女大防?”
解释什么,她被比自己娇媚的男人吓退,这才躲到别人屋里来么?
许朝秋深深体会到有苦说不出的无奈,倚着屏风弯下腰,轮流脱下两只草履。
还好她换鞋袜勤快,不然宁愿被当做贼,也不选择以这种法子来自证清白。
本想给对方来一记眼神杀,却瞧见男子侧着身,目不斜视,还算给她留有一丝体面。
走完一套程序后,许朝秋转身出了门,同他告辞。
“今日误闯公子卧房,多有得罪,恕小女鲁莽。”
“砰——”
......你以为你是谁,关门带风。
许朝秋抹干净脸上的灰尘,瘪瘪嘴,“小模样长的挺标志,脾气怎么臭成一坨。”
“哟,姑娘好眼力,用不着红梅提醒,自个儿就找上竹叶屋里。”
许朝秋转身时见到熟悉的面孔,下意识拔腿。
将这番话过脑袋后,她愣在原地,震惊道:“真是竹叶的住处?”
“不然,谁还有此等待遇,住顶楼上乘单间?”
红梅有意提高音量,好让屋里那位也听见。
早在几年前,他靠“善舞”一跃成为清倌儿里的头牌,风光无限。
好景不长,竹叶进来后,客官们便厌烦赞颂美好的舞,转向伤春悲秋的乐。
门依然紧锁,红梅自觉无趣,没再调侃那位面瘫,苦口婆心劝起眼前这位大小姐。
“瞧见了吧,头牌就一冰坨子,外头比他好的男子多了去。再者,你霸王硬上弓之举,实在有违大家闺秀的身份。
临春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随我出去。”
被人牵着往前走时,许朝秋一头雾水,从他手里挣脱开。
“我不回去,本姑娘找竹叶为着办正事,并非馋人家身子。”
被人甩开,红梅也不在意,仍嬉皮笑脸。
“噢,那你说什么事?”
许朝秋顾着敲门,随口敷衍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反正乃要紧之事。”
“咚,咚咚,咚咚咚——”
纵她怎么敲,久久不见竹叶现身。
觉得她没礼貌,选择无视么......
许朝秋靠着门,好心累。她甚至愿意被揩油,也不要费半天劲,空手而归。
差点强吻成功的“罪魁祸首”还摆出一副乐得吃瓜看戏的样子。
看来她今个儿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红梅心中一动,开嗓道:“咦,姑娘脖子上戴的玉好生眼熟,莫非你就是传闻中那位苏家小女?某人念念不忘......”
他瞎扯什么?许朝秋摸摸空荡荡的脖颈处,只觉莫名其妙。
“喂,我不姓苏。你口中的苏姑娘,可是竹公子的心上人?细说!”
未待红梅继续侃侃而谈,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语气不容商量。
“够了,她不是你二人可随意谈论的对象。再扰我清净,待会儿老鸠来,莫怪在下恶人先告状。”
竹叶性子较真,若真把他惹急,红梅也不保两人能颜面无损的离开。
红梅嘟囔道:“还指望他助你成事呢?眼前有位英俊潇洒的大好人你倒是不抓住。”
“能带我去找红花么?”
许朝秋别无他法,遇上红梅,也不知是她的福气还是孽缘。
“当然,不过你事先答应我,见完红花就乖乖回家去。”红梅见她终于肯走,催促道,“跟紧点儿。”
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远去,那扇一直紧闭的门,悄无声息的开了......
.
.
.
“啪,啪啪——”
许朝秋抚上发麻的掌心,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吃闭门羹。
她好整以暇的插手,“潇洒哥,怎么办?”
红梅示意她别着急,自行进了隔壁屋。
片刻后,他带着消息出来。
“红花今夜要见一位很重要的人,出去买酒了。你不妨先回去,之后我知会他一句。”
许朝秋越发肯定这位神秘来宾乃范建,她怎么舍得放弃推进任务的机会。
“不行,我今日一定要见到他。”
她没由来的心情烦闷,随手往门上一锤。
“靠。”
门未上锁,轻飘飘的被推开,她顺势向前跌去。
红梅见状立即伸手,欲拉她回来,没想到小姑娘看着柔弱,手劲比他还大,自己反被扯入屋内。
“我并非故意闯进来。”
许朝秋拢上门,把人拽到身后,扒拉住一角绯红衣袖,言真意切。
“咱们光明正大走出去,经人撞见被当作贼,少不了一番折腾。不妨安稳呆在里边儿,见着红花再同他解释。”
合着倒成了别人的不是?
红梅登时凝眉,此女闯他人之房如过无人之境,有恃无恐。哪门子闺秀这般做派?
玩笑归玩笑,由不得她胡来。
“不行,你先跟我出去。”红梅意带威胁,“否则,红花向你发难时,我可不帮腔。”
“舍弟疑似被人拐走,已三年未归家。红花的相好知晓其中内情。”
许朝秋缓缓松开他的衣角,垂手而立,羽睫轻颤,嗫嚅道,“此人不日离京,今夜只怕是见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红梅曾赞女子乃天地间钟灵琉秀之集合,一颦一笑都散发着独有的魅力。
笑颜胜阳春三月,观者不自觉跟着复刻;落寞之神色堪比隆冬大雪,见者未尝不揪心。
他告诫自己,不能听信此女的一面之词。
可那双清澈的眸子蓦地望过来时,自己如坠雨雾,再难做到旁观者清。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门外脚步声愈来愈清晰。
红梅将门推开半指宽度,眯起眸子,才瞥一眼就迅速盖上缝隙。
许朝秋踮起脚仍未瞧见外边儿景况,秀气的眉毛扭成八字,“谁?”
“竹叶。”
来者不善,准要坏她好事。
房内空旷,仅一张架子床一方桌几两条板凳,简直藏无可藏。
这张床也不合时宜的偏高,除非她能一直扒着床板不掉,否则容易被人一眼发现。
许朝秋抛开顾虑,率先动作,如蜻蜓点水般跨到目的地,麻溜滚到床底。
红梅见状乍舌,说好的伙伴呢,关键时刻竟将烂摊子丢给他一个人处理。
屋外人影已至,红梅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床边。
竹叶那厮,的确难应付。逃避可耻,但挨不住它省事。
许朝秋自觉腾出一块地,却见红梅两脚腾空,紧接着“当”的一声,床板微微震动。
.
“叩,叩——”
许朝秋由衷庆幸竹叶不行“擅闯”之道。
没人开门,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定会离开。
她反倒成了惊弓之鸟,弄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片刻后,门外便安静下来。
“别动,再等等。”
得到上边儿人的警告,许朝秋只好继续躺在地上,偏向朝门一边,随时注意动静。
“打扰。”
一道温润的嗓音,如林中明月破除重重迷障,直击要害。
来人行为稳重,或者是她心跳太厉害,甚至没听到开门声。
但那双越来越近的方头玄色布棉鞋告诉她,有人进来了。
冷静,不能慌,只要没被揪出去,她还是一条好汉。
许朝秋放缓呼吸,扎起长长的衣袍,半猫着腰,两脚蹬直,脚尖朝里一勾,膝盖骨咯上生硬的板子,木刺嵌入指甲缝。
她竭力收腹向上贴紧,以求与床融为一体,好被人省去。
人在紧张过度时会闭眼。危险不会因此消失,但关闭一门感官,总能给心里添些许慰藉。
聊甚于无,许朝秋也如是。
没有立即得到预想中的答案,她又暗含侥幸与希望,忍不住偏头偷看。
而后呼吸凝滞。
只因一角青色衣摆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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