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织——!欢迎回家!”
开门的瞬间,屋内传出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纸条飘在脸上,我连忙躲在母亲身后。母亲温暖地摸了摸我的头,把我护在身后。她没好气地朝屋内的男人说,“亲爱的,你看看你把我们家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父亲笨拙地托了托金框眼镜,手忙脚乱地把礼花炮放在鞋柜上,不好意思地辩解著,“诗织终于出院??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嘛??”
我探头看著父亲,噗哧一笑,“爸,你太小题大做了啦!”
母亲更没好气地回应他,“这不是惊喜,是惊吓。”
回家时天色已晚,加上我明天便开始复学,所以父母并没有大费周章地庆祝,而是简单地切蛋糕庆祝出院,之后便让我回房间休息。
房间与记忆里的如出一彻,一打开门便可以看见珍珠白的纱帘随风摇曳,咸湿的海风迎面轻拂。窗沿上的几盆绿植翠绿依旧,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看来父母有定期替牠们浇水。深棕的书桌上除了书本文具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空花瓶,一部莱卡相机、几个玩偶。书桌旁有一面照片墙,上面全是朋友的照片。
我先是替手机充电,接著躺在床上,看著那淡绿色的天花板发呆。
手机终于开机,随之而来的是没完没了的“叮叮叮叮叮”的提示音。这些提示音叮得我头痛,我瞧了一眼萤幕,上面的红泡泡使我不由自主地哀嚎。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我开始死气沉沉地逐字回复。
[迹部]:下周有音乐会,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本大爷免为其难可以陪你去——以作陪罪。
[迹部]:我会去找你的,诗织。
[诗织]:现在堂堂复活^^
[云雀]:你没死吧?
[诗织]:堂堂复活^^
[不二]:下次要一起去拍照吗?
[不二]:我去了你上次说过的山峰了。如你所言,那里的日出十分漂亮。
[不二]:告诉我更多私藏景点吧。
[诗织]:堂堂复活^^
[夏目]:我是夏目,你的小学同学。虽然有些唐突,最近在你的亲戚口中听到你最近的遭遇??希望你可以顺利渡过难关,我会一直为你祈祷。
[诗织]:多谢你夏目君~现在堂堂复活^^
[小椿]:怎么了?生病了吗?这两天都不见你上学?
[小椿]:??田中那老头告诉我了。
[小椿]:你怎么还在睡啊!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快要世界末日了啦!
[小椿]:[照片][照片]你就好好感激本小姐吧,出院后要是某人诚心向我求教,我也不是不可以借出笔记哦。
少女传来的照片里,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上,有几个字被化开了。
“唉??”脑袋嗡嗡作痛,我放下手机,一步一步走向窗边。
窗外夜幕低垂,一轮明月高挂天上,在海面映出淡银的鳞光,海浪缓缓拍打岸边。
天上明月皎洁,海上的倒影只是倒影。
明月啊明月,告诉我如何是好吧。
——我不是诗织。
-
自我甦醒以来,我便知道我不是诗织,但也不知道我是谁。
有人(没有人)会问,既然你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诗织呢?
我只能说,生物的自我认知是种神奇的机制,当身边所有事物都与你最原始的认知产生违和感,你就会开始疑惑。
我刚醒来时,基本上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呢。只是,随著我在这个身体的时间越长,“诗织”的记忆便也开始复甦,而我亦渐渐理解他们谈话的内容,也逐渐“看见”诗织的记忆。
基本上,诗织的记忆由晴空、笑颜、花朵、和小狗组成。
她会在豔阳高照的午后和小朋友玩耍。
她会记住家附近的小卖部老板说起女儿结婚时的幸福模样,为他们献上祝福的花束。
她会与郁郁不欢的同学搭讪,用令人无言的冷笑话使他们露出笑容。
她会在下雨天里把伞留给小狗,接著欢笑著在暴雨中狂奔回家。
由于父亲工作的缘故,诗织的生活总是充斥着离别与不稳定,但她似乎从未因而哭过。
她只会用相机牢记著,每次搬家时车窗外飞逝的街景。
这样的诗织已经不在了。我却活下来了。
在她的躯壳中。
每个我所看见的人都称呼我为“诗织”,久而久之,我彷彿成为了她。
我好像也不复存在了。
在她的躯壳中。
偶尔我会对自己说,其实我是不是诗织根本不重要。在所有人眼中,我就是诗织。如果我坦言自己不是诗织,最糟的情况是继续在病院接受“治疗”,直至“我”承认自己就是“渡桥诗织”。
再说了,如果我不是诗织,那我又是谁?
这种问题多麻烦啊。
所以,如果有人问我是谁,我只会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是渡桥诗织”。
可是、可是——海面的倒影只是倒影,取代不了明月,也模仿不了明月。
诗织,为什么你要这么轻易地离开呢?所有人都等你回家——但他们再也等不到了。
我在病床躺著时看过一齣电视剧,女主角死掉了,男主角伤心欲绝,因为他再也看不到她了。死亡对人类来说,好像是永恒的敌人,因为死亡将人永远分隔于此岸与彼世。
最初,我只是希望那两个恳切地注视著诗织的人不要太过伤心。
但渐渐,看见“诗织”身体状况好转而高兴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身穿白衣的医生护士是多么可爱——他们尽心尽力地照料诗织,希望她可以赶快恢复活力。
所有人都认为诗织没有离开。
而始作俑者是我。
是我选择让“诗织”继续存在于众人的认知里;是我开启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因为故事的结局早就出现在开首。
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作为占据他人身体的代价,我只能以“诗织”之名继续生存,让她所爱的人们免却悲伤。
这样做可以吗?
告诉我吧,诗织。
-
“啊嚏——!”昨天晚上在窗边呆得有些久,早上起来有些著凉了。我擤著鼻,慢悠悠地穿上鞋子。
母亲闻声,马上给我添上外套,“真是的,不要刚痊癒又再感冒哦。”
我正打算接过外套放在书包,她手一别,不让我就此接过,不容置疑地说,“现在穿。”
“??知道了。”
诗织的外套——不,不只是外套,基本上诗织的衣服都有些宽松,不太合身。我看著手袖口剩下可见的手指头,终于忍不住问母亲,“妈妈??这些衣服,是不是有点不合身了?”
母亲一愣,随即笑著捏了捏我的脸颊,“是你瘦太多了。”她捧著我的脸颊贴贴,不忍地说,“唉,这段时间都饿坏了吧?得把你赶快养肥。”
脸上一阵痒意,我不禁失笑抗议道,“妈——我又不是小孩了!”
母亲这才放手,替我整理好头发和衣领,仔细端详著对我说,“嗯,很好。出门吧高中生!”
我拿起书包,回头朝母亲挥手,“我出门了!”
而她靠在门沿,眼神莫名恍惚,轻声回应道,“嗯。路上小心。”
-
诗织现正就读于神奈川县的立海大附高,父母买下了原先租住的独栋,看样子应该不会再转学。
诗织今年高一,最擅长数学,最不擅长语文。她参加了摄影社团,车祸前还在准备参加社团举行的摄影比赛。她朋友众多,关系最好的朋友是出云椿。
回学校的路上,我不断复习著诗织的社交生活状况,以免露出马脚——虽然大概谁都不会发现,但还是有些心虚。
校门玄关处学生众多——报告,暂时未遇上认识的人。
??大概未遇上认识的人吧?
总感觉好像接收到很多视线,是我走路的姿势有问题吗?难道是眼睛没眨吗?还是手放错了?
正当我惴惴不安之际,身后传出一把略带惊喜的叫喊,“——诗织!”
我在记忆里听过这把声音,于是我立即转头,下一秒就被扑了个满怀。
浅棕的发丝软软地抵在我的下巴,来者抱了我一秒——下一秒便怒气沖沖地朝我竖起中指,“你倒是给我回讯息啊!”
她浅棕的眼眸盛载著火焰般的怒气。
不会记错的,她就是出云椿。
我满怀歉意地双手合十,朝她道歉道,“抱歉小椿!我忘了!”
嗯,昨晚思考人生思考得忘记了。
出云一愣,不可置信地惊呼,“蛤???你还好意思这样理直气壮哦?”她话锋一转,佯装哭泣楚楚可怜地看着我,“你可知道,我为了你,忍受了田中多少堂无聊透顶的语文课??!”
认真上课人人有责,不要把上课说得像在忍辱负重似的啊。
我正色道,“请不要情绪勒索。”
她“啧”了一声,朝我摊开手掌,挑眉说,“那心灵损失费,一万円。”
我再正色道,“那还是情绪勒索吧。”
挑眉的少女佯装不爽,叉手俯视着我一会儿,最后噗哧一声,轻松地笑了出来。她搂住我的肩膀,轻快地说,“欢迎回来。”
我以微笑回应之,“嗯,我回来了,小椿。”
她熟稔地揉乱我的头发,“你这傢伙,我还不爽著呢,不要给我嬉皮笑脸的。”
“是是,那你想我怎样?”我认真地问道。
“呜哇??你这人在医院一躺,性格就变得更令人不爽了。”出云反著半月眼说。
“有吗?”我摆出在洗手间苦练已久,具诗织神韵的笑容。
“??”出云愣了一会儿,接著她乾咳一声,说出了让她消气的方法。“我想到好点子了。”她四处张望,最后视线停留在左前方一个正换上室内鞋的蓝发男生。
“这样吧,你和幸村告白的话,我就消气了,还会给你笔记。”出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
“???”我哑口无言地回看出云。
她继续说,“嘛,你说过你减肥成功的话就会向幸村告白啊,现在成功得不能再成功了,去吧诗织!”
不要用召唤宝可梦的语气啊!
不对,宝可梦是什么?
不对不对不对——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对人告白啊!
“诶?”直至出云回应我,我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口了。她疑惑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说,“什么啊,你不是喜欢幸村很久了吗?”
?????
是这样子吗?
我没听说过啊?
诗织,你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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