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被乌云取代，狂风怒吼，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萧瑶面无表情地撑着一把黑伞，将自己、沈星河、以及华然罩在伞下。
沈星河手上拿着一方手帕，细致地擦拭着华然脸上的血渍。
少年的表情专注而认真，让人不忍打扰。
雨幕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匆匆赶来。来人没有打伞，雨水从他的身上滴落，高大的身躯显得格外狼狈。
“哥。”看清来人，秦兰的眼眶红了。
秦束拍了拍秦兰的肩膀，没有说话，朝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走去。
“星河，她该休息了。”秦束宽大的手掌搭在沈星河的肩膀上，眼睛却是看向华然的，目光柔和而专注。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姐姐答应过我，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我知道。”
“她还答应过我，要陪我去选第一台属于自己的机甲。”
“我知道。”
“她昨天还答应了周末要来看我训练！”少年越说越急，大颗的泪珠从他眼里滑落。
“她......”
“星河。”秦束打断沈星河，轻声说：“她累了。让她休息会儿吧。”
“是吗？”沈星河喃喃出声，目光溃散地看向华然，试图寻找支撑。
秦兰走了过来，轻轻拽住沈星河的左臂，少年没有反抗地被拖走了。
萧瑶没有跟着两人离开，维持着原有的姿势，静静地站着。看着秦束伸出手指一簇一簇帮华然理着额前的头发，眼神中带着眷恋和伤痛。
萧瑶动了。
她将手中的伞换到右手，调整了下站位，不着痕迹地挡住他人的视线。
雨越来越大了。
萧瑶手中的伞已经需要双手控制，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人还没有抓到。”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秦束叹了口气，像是在回答萧瑶，又像是在讲给自己听。
两人继续维持着这个状态，直到韩含赶来。
“试剂的样本和资料取回来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韩含没料到秦束会先说公事，愣了愣：“好。”
“她很痛。你能帮帮她，让她别那么痛吗？”
秦束的语速很慢，像是怕吵醒眼前沉睡的人，嘶哑的声音里含着请求。
秦束转头望向她时，韩含才看清男人此时的样子。秦束惯常冷静锐利的眸子，此刻已布满血丝。韩含从中只能读到疲惫和伤痛。
“好。”韩含放轻了声音。
在萧瑶让开位置后，看清华然的现状，一行清泪从她的眼眶无声滑落。
“卫奕？”
萧瑶看到一道应该在前线的身影。
卫奕听到萧瑶的声音，扭头朝她打了个招呼，人却没有过来，暂时腾不开手。
萧瑶走了过来。科尔知道卫奕是萧瑶带来的人，此时也不避开萧瑶。
“你怎么在这儿？”
卫奕余光瞟了下科尔，将声音压到三人的范围内：“韩中校让我赶在议会和军部来人前，先看看防护墙。”
萧瑶了然点头。
如果防护墙有什么古怪，卫奕确实是个不错的调查人员。跟议会和军部没交集，在基地也没什么根基。
“看出什么了吗？”萧瑶问。
“防护墙的能量阀值翻倍了。”卫奕给两人看探测器上的数据。
“打算怎么跟议会和军部解释？”
防护墙的能量阀值不会无缘无故翻倍。况且基地就算想砸钱升级，也没钱可砸。这还是第八环的地盘。
这事一定跟华然指挥官有关。
卫奕混迹多年，不该他知道的事，他丝毫也不感兴趣。他的目光甚至没往华然的方向看过。
“议会赞助了一批机械核心。我用了一部分。拆几颗试验下，剩下的你带走。”萧瑶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这倒是个法子。
卫奕看向科尔，见他没有异议，朝萧瑶比了个大拇指。
还得是你。
没想到他出来一趟，还捞了一袋子机械核心回去贴补老曾他们。
“这是台全新的光脑。刚找出来的，没人用过。”卫奕离开前将一台光脑交给萧瑶。
“谢啦。”
萧瑶没有拒绝。她确实需要跟自己的“队友”们联系下了。顺便有些信息，需要对方帮忙查询下。
萧瑶设置好新光脑的瞬间，熟悉的群聊自动出现在她的主页面。
【六号六号，日常呼叫六号。】
【六号消失的第十八天，想她。】
【 1】
【 1】
【也不知道六号爸爸和序列一相处的怎么样了。】
六号爸爸，是在说她吗？
【谁是序列一？】萧瑶敲下这句话。
【！！！六号你总算出现了！】
【前方恭迎六号爸爸！】
一小时后，萧瑶总算理清了。
就在她上一台光脑壮烈牺牲的当晚，他们就接到了主系统的通知。也就是说，她不用像老钱一样，在这里长期驻扎了。
萧瑶算算日子，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序列一是沈星河。
萧瑶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同时再次意识到沈星河对于这个副本的特殊性。
绿发怪或许存在个人偏好，主系统确不会。
沈星河，的确是决定未来的关键人物。
【能帮我收集一些信息吗？可能会有点难度。】
【大佬你说！】
【帮我收集下华然......】萧瑶看着打字框里的沈星河三个字，犹豫片刻，删除了。
【帮我收集下华然，还有其他年轻的精神力持有者的信息。】
群里人虽然都是游戏玩家，但萧瑶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与研究所，或是议会，有所关联。
谨慎起见，萧瑶隐去了名字。
【华然遇刺。】
为了凸显任务的重要性，萧瑶抛出这个几小时后就会全联盟通报的消息。
【我去......】
【大佬放心，我们现在就行动起来！】
萧瑶关上光脑，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
她伸出手指在雨水形成雾气的车窗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太阳。
第九环医务大楼，心理咨询室。
“明天我可以不来了吗？我真的没受刺激。”萧瑶求饶，她已经接连来一个多星期了。心理医生的话术，她都快学会了。
“不行。”医生果断地拒绝了，“沈星河也是这样说的。”
萧瑶这下没招了。
沈星河确实不太正常。
萧瑶本以为他会颓废几天。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沈星河就爬起来晨练了。还挨个把他们三都从床上拖了起来。
秦束向军部申请了提前给沈星河配备机甲，最近他只要一有时间就进行机甲磨合训练。
除了每天定时定点到心理咨询室报道，华然的事仿佛压根没发生过。
或许就是因为他表现得太正常了，才显得尤为诡异。
萧瑶掰手指算了算。他应该忍不了几天了。
华然悼念会的日子快到了。
“不够！再加一倍！”萧瑶推开门就听到唐纳中气十足的声音。
秦兰指了指投影屏，示意萧瑶，唐纳正在跟他父亲，也就是唐纳家族的家主通话。
“这已经超出常规捐赠的范畴了！”
“我是不是您亲儿子了？！这点儿东西都拿不出来，我怎么在第九环混啊。”唐纳主打一个“不听不听，撒泼打滚”的策略。
萧瑶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自从第八环的意外发生，议会以调查为由，卡着第九环的物资不给批。唐纳隔三差五就会跟自家兄姐还有老爹要物资。
中心思想就一个。人是不会回的，物资你们看着办。
小少爷就是任性啊。
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唐纳家族的家主。
唐纳挂断通讯，端起水杯喝了几大口，拍着胸脯平缓情绪。
“我让他们准备了白玫瑰。”
过了一小会儿，唐纳转过椅子对萧瑶说。
第九环，基地树林前。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洒在阴沉的大地上，给整个基地笼罩上一层蒙蒙的雾气。聚集的人们穿着统一样式的制服，神色肃穆。在场众人无一撑伞。
又是雨天。她最不喜欢雨了。
秦束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感受着这份凉意。
华然的童年中，下雨天无法出门的日子，大多是在研究所和议会度过的。普通小孩欢呼娱乐的日子，她都被限制在一间又一间的房子里，接受各种各样的培训或是测试。
树根处摆放着一张黑白照和鲜花。一束束纯白的玫瑰在细雨中轻轻摇曳。
华然的悼念会上没有悼词。
来宾们静静地站立着，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此时议会和军部联合为华然所举办的盛大悼念会，正在全网直播中。不同于此地的平静，主持人在台上发表着悼词，回顾着华然的生平。孩童们齐声高唱着悼念歌曲，烛光轻轻摇晃。
人群渐渐散去，树林前只剩下寥寥数人。
萧瑶的视线从那张照片移到了沈星河身上。
少年的背影依旧挺拔，此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萧瑶耐心地等待着。
唐纳看了看周围。这里只剩下了秦束和他们四个。连韩含和科尔都走了。
他们这是打算玩熬鹰吗？唐纳用眼神询问秦兰。
秦兰示意唐纳别急，再等等。
沈星河总不能比老哥还绷得住吧？
萧瑶看了看仿佛在大叔前扎根的两人，淡淡出声：“预告说，华然指挥官曾在第一次前往战场前录过一版遗言。”
沈星河的身形动了。少年头也不回地冲向训练室的方向。
走。
萧瑶朝唐纳、秦兰使了个眼色，把空间留给了秦束。
“慢点走，先给他点时间。”萧瑶说。
沈星河冲进平时用的那件训练室，打开屏蔽模式。确认外人无法进入，也察觉不到里面的动静后，少年脱离般靠着墙滑坐在地。
沈星河举着光脑，头埋在膝盖上，光脑里姐姐的身影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
“当你们看到这个视频，我已经不在了。”华然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沈星河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华然所说的每一个字。
“联盟经历了很多困难，但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跨过难关，迎来黎明。请记住，无论何时，你都不是孤身一人，我们随时与你同在。”
华然的声音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抚慰着此时失落的少年。沈星河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感受着姐姐的余温。
他还记得录制这段遗言的那天。
沈星河站在一旁看着身穿白裙的华然。阳光下的姐姐温暖而美好，如儿时第一次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出议会时一样，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愿黎明照耀联盟。”
愿黎明照耀联盟。
少年心中默默出声，和光脑中华然的声音重叠在了一块儿。
沈星河闭了闭眼，准备关掉直播。
沈星河，现在还没到可以放任悲伤的时候。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光脑里的画面还没结束。
录制完毕后，镜头还没来得及关上，视频里传出记者询问华然的声音：“华然指挥官，如果人生能倒带重来，拥有选择的机会，您希望再次成为精神力持有者吗？”
“当然，保卫联盟是我的荣耀。”视频里传出华然含笑的声音。
不对！
沈星河猛然睁眼，打算关掉直播的手停了下来。
他还记得姐姐当时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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