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格列的火焰测试场在一栋实验大楼的地下二层。
穿过迷宫一样的走廊，玛利亚跟着沢田纲吉来到观测区。已经有两个人等在那里了。
玛利亚认出了其中那个戴着帽子的小婴儿。
“里包恩先生。”她低头轻声问候道。
“你好。”小婴儿推了推帽檐算作回应。
“测试由强尼二主持，”沢田纲吉向玛利亚介绍，“他是彭格列的机械师，是个非常厉害而且可靠的人。”
“您好。”玛利亚继续礼貌地问候。
“你好，玛利亚小姐，请先到我这边佩戴测试仪器。”强尼二笑眯眯地说道，轻松的语气让玛利亚紧张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她走到强尼二身边，他示意她抬起手臂，将一些看起来令人眼花缭乱的设备井然有序地添加到她的身上。
大人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看着安娜，发现她正在神情激动地和里包恩对话。
安娜认识里包恩先生吗？玛利亚心想。
“好了，请进入场地吧，从这个门进去，站在黑圈里就可以了。”强尼二说道。
她走进似乎是电梯的隔间，灰色的金属门缓缓关闭，短暂的失重后，电梯的顶面打开，她脚下的地面突然抬升。
玛利亚已经被运送到了空旷的场地中央。
测试场与观测区由透明的玻璃分割开，整个火焰测试场由一种蛋壳般的米白色材料构成，从地板到墙壁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痕迹。黑色的网格状支架填满了场地的天顶，闪烁的指示灯显示出监测仪器与读数设备都安置在其中。
“好，”强尼二的声音从场地的扩音器中响起，“玛利亚小姐，接下来您的面前会出现三个环形靶，只要按照你的想法随心所欲地用火焰攻击就可以了。十代首领也会在场地内确保您的安全。”
她看向地面忽然出现的缺口，沢田纲吉也被电梯升了上来。
“玛利亚，如果撑不住就喊停。”安娜补充道。
“加油哦。”加百罗涅的首领也鼓励道。
三台黑底白圈的重型靶在她面前升起。
玛利亚皱着眉头看着三个靶子，思考了几秒，说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点燃火焰。”
“怎么样的决心，什么程度的决心？”玛利亚重复道，“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沢田纲吉绝望地喃喃自语。
长达半个小时的讲解后，玛利亚盘腿坐在地上，头晕目眩地盯着同样迷茫的沢田纲吉，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作为在场唯二具有发言权的人，加百罗涅的首领紧急入场进行干预指导。
迪诺站在玛利亚的身前，笑着挥了挥戴着戒指的手：“抛开这些理论，玛利亚先想象一些生气的事情，然后寻找身体里的火焰，要求它做出回应。”
他退到玛利亚身后，示意她上前一步。
生气的事情，玛利亚安静地思考，愤怒似乎很难在她的记忆里留下痕迹，同样，喜悦也没有。她隔着玻璃看向观测区的安娜，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沉默地看着她。
她从记忆中翻找出许多事情，可就像此刻她看着安娜，她只能隔着一层雾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记忆发生。她的情绪沉在水下，水面封着一层油，无论她如何倾倒这个杯子，杯子里的水都被死死地封锁在油层下。
“玛利亚，”里包恩平淡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此刻正举在手中，“你认识这个吗？”
随着玛利亚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他不慌不忙地摇了摇手中的瓶子。
“阿纲，”他又对沢田纲吉说道，“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德卢卡夫人对你说的话吗，对玛利亚重复一遍。”
她的目光转向沢田纲吉，他在她的注视下快速地皱了一下眉头。
“玛利亚……”这似乎是一件必须拖延的事情，说这句话的人似乎也无法相信自己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沢田纲吉把这句话的停顿拉得过于漫长。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说道：“有些事情很复杂，但你的母亲很爱你。”
“什么？”玛利亚困惑地歪过头，流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她鼓了鼓脸颊，咬紧嘴唇，耸着肩膀，无声地笑起来。笑声从她的喉咙里不可控制地冒了出来，她被所有人的视线包围着，浑身颤抖，脸颊笑得滚烫。站在场地中央，玛利亚看向安娜，安娜站在玻璃后面，她总是打扮得和玛利亚的母亲很像，仿佛这样的着装有某种宗教般的意义，可以赋予她某种特殊的力量。
但安娜不是母亲，母亲不是安娜。
要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妈妈就好了，玛利亚心想。
她抬起手，火焰在她的血管中翻涌，皮肤上涌现出死白的烧伤，又迅速恢复——轰的一声，一道橙红的火焰从她的手心窜逃而出，像闪电一样直冲标靶，一举将它从原地击飞，周围两个没有被瞄准的重型靶也随着爆炸的冲击被牵连推开。沿路的火并没有随着标靶的毁灭而消散，它们在原地留下从低到高一座山峰状的火墙，枯燥单调的白色墙壁此刻在火焰的映衬下反射出太阳一样澄澈而温暖的光，玛利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火海，彭格列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的火焰像是被沸水浇过的花，全部枯萎了。
“对不起，”玛利亚说道，“我把靶子弄坏了。”
“没关系，没关系，”强尼二噼噼啪啪地敲着键盘，“意料之中，都是意料之中。总之数据是已经读到了。”
又进行了两次测试，加百罗涅的首领被作为对照在第三次测试时加入试验，但迪诺一点燃戒指，玛利亚的火焰便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犹如厉火一般在迪诺靠近时迅速扑向他，测试不得不暂停。
玛利亚扑通一声倒下了，但是火焰仍然在她的周身燃烧。
“玛利亚小姐！”安娜担忧的声音从扬声器中响起。
“不要过来……”玛利亚趴在地上，含糊不清地说道。
沢田纲吉上前熄灭了玛利亚身上的火焰。
“玛利亚还好吗？”他问道。
“让我再躺一会儿……”玛利亚推开他的手。
“三次被释放出的火焰压力、破坏力都不同，说明火焰释放时的威力是可以被控制的。但火焰无法被主动回收，落地也不熄灭——这就是德卢卡夫人在遗留的资料里提到的未竟事业吧，如果把玛利亚身上的人造火焰看作是高速行驶的车辆，那么德卢卡夫人只安装了油门，而未配置刹车。”
“如果无法控制，那它又为什么能被阿纲的火焰调和呢？”迪诺托着下巴思考。
“火焰运行期间会大量消耗体力，同时玛利亚的身体会在火焰的运行下快速自我修复。听起来像晴属性火焰的活性效果，但从颜色上看，又显然是大空属性的。”强尼二道。
安娜面不改色地评价道：“终归是人造火，不应当以常理看待，把它看作另一套系统会比较合理。”
“安娜作为夫人的助理，竟然也对德卢卡家的实验一无所知。”迪诺道。
“专业不对口。”安娜没有理会迪诺的试探，目不转睛地盯着测试场中的玛利亚，“我当然不懂。”
玛利亚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它没有被调和，它只是在装死。彭格列的火焰让它感到害怕……就像壁虎断掉尾巴一样。”
里包恩跳到电脑屏幕前，看着强尼二调出的视频：“这个说法倒是十分有趣。”
强尼二快速检查了回放：“这样就说得通了，从过程上看确实是玛利亚的火焰被压倒了。”
“比它弱的就吞噬，遇到强敌就退缩，疯狂的不灭之火，真是犹如天罚一样。”迪诺感慨，“不过，用来对付敌人的话应该是高效的战略武器吧。只要由玛利亚释放火焰，肃清敌人，再由阿纲镇压玛利亚小姐的火焰就好了。”
强尼二笑道：“需要十代首领和玛利亚同时出战的敌人，那一定是世界末日级别的灾难了。”
安娜推了推眼镜：“总结下来就是，玛利亚小姐的火焰很强，但无法被控制，目前的熄灭手段只有沢田阁下动用死气之炎压制——战略价值很高但使用空间有限。”
“虽然不能主动停止火焰，但是可以控制火焰的起始输出。接下来就是要训练玛利亚控制火焰的输出了吧。”沢田纲吉说道。
“关于这件事情，”里包恩的声音响起，“德卢卡夫人留下的资料我们已经看过了——玛利亚的火焰触发和情绪有关。”
“关于防止火焰爆发，夫人提供了三种预案，第一，通过手术切除特定大脑部位；第二，使用药物阻断剂；第三，夫人设计过一款特殊的电脉冲阻断器，它能达到减弱情绪的效果，原理类似刺激皮下耳迷走神经分支，这是三种方法中最人道主义的一种，也是控制效果最差的一种。”安娜补充道，“不管彭格列选择哪一种方法，德卢卡家都不会提出任何异议，做出任何干涉。”
沢田纲吉站在玛利亚的身旁，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对她命运的宣判。
她看向沢田纲吉——他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悲伤一样的愤怒笼罩在他的周身，他一言不发，好像被囚困在一场没有人看得见的风暴里。
玛利亚站在风暴的边缘，困惑地想，他可真是一个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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