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了身,但也见了血,留下了人生第一道疤。
“就是那次,”我用力擦过手里面的剑刃,“他上来就跟我动手。我分明还什么都没说!”
“你需要说什么吗。”陈师姐呵呵笑了一声,“他是神殿的巫祝,你是跟着铁云城的人去捣乱,他对你动手难道不应该吗?退一步讲,就算他不和你动手,难道你就不会和他动手了吗?”
我不说话了,接着检查我的斩云锋。
陈师姐又抬头看我一眼:“你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平常怎么没见你有这样好的文采?”
*
距离娱神仪式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台下已经黑压压挤满了人。我一用力,又往前面凑了一点。
所有人被银甲执剑的神殿护卫远远地拦在神台之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一点缝隙都难寻。我没忍住,又皱了皱鼻子。
这群人却感觉不到似的,仍然极尽所能地伸长脖子,以一种很虔诚的姿态,仰面望着远处那座镂金垂彩的三丈高台。
周围人聒噪的言语往我耳朵里面灌,什么“好久没见到巫祝大人显神通了” “我家老三这次测灵性肯定能选上”,听得我很烦躁。
神殿总这样,明明是人能办到的事情,非要说是神办到的,会造铁东西的成了长老,会用铁东西的成了巫官,就这样把人越骗越傻。
说实话,我当年与可恶的巫祝见了第一面,养伤的时候想到此处,觉得他看起来比较像人,或许并不是生来就这么可恶、也是被老东西们骗来的。
于是下一次听说西翎神殿又要搞什么“娱神仪式”的时候,我追着师兄师姐跨了三百里过去。
——结果我新修好的机械弩也坏掉了。
我在铁云城最高的屋顶上坐了一晚上。
“骗人的吧?”
我对着爬上屋顶来找我的城主困惑道,“我不是天才吗?”
被再次挑断机括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十几年来的自信也一起碎掉了。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压得我浑身发麻。
“其实我是个蠢材只是城主他们都不忍心告诉我”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刚冒出来,我就看见她摇摇头:“棋逢对手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习惯就好了。”
我是不会承认神殿的人能跟我“棋逢对手”的!
但可恶的巫祝是真的——我又很不情不愿地想——是真的有一点本事。那把剑在他手里能被用出十二分的威力,鬼影一样。
怎么总是能一眼看穿我呢?
我不信邪,抱着下次一定能擒了他的决心,又是熬夜改良兵刃又是研究他的每一个招式。
结果十年过去了还是下次一定。我能荣登神殿通缉榜首位,此人功不可没。
台上忽而弦乐一响,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磨后槽牙,甩甩头抛开那些日夜缠绕我的影子,看向高台。
周围聒噪人声一下子静了下去,只余下紧张的、期待的、粗重的呼吸声。
至于吗?一个小骗子而已。
我很不屑地暗笑一声,挪挪脚往前面又站了几步。
——这样就不会挡住视线了。
乐曲要到第三折的时候可恶的巫祝才会拖着他那个长长的衣摆走上来,我在这个空当里面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
也不知道这次他又会怎么应对。数月不见,我将那些机关都改进了不少,就等着他。
乐音渐渐淡下去,我冷笑一声,看见绿色的人影慢慢地走上高台,凝起心神。
最可恶的人。这么久不露面还是头一次,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坏事。他知道我这没见到他的六个月十二天三个时辰是怎么过来的吗?他根本就不关心。
我看着他像往常一样对着西翎神像俯身拜下,而后站起来。
——不对。他总是会提一下衣摆再站起来的,有时候还会被累赘的衣摆轻轻绊一下,像师兄几只猫里面反应最慢的那只一样。
怎么今日直接就站起来了?
凤凰面具下面和往常一样缀着一串串的珍珠,我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台上两侧十余面凤凰彩绘大鼓被同时敲响,沉沉鼓声之中,台上人足尖一点,衣袖纷飞中凌空翻起,台下一阵欢呼喧闹声,我觉得更不对了。
这人永远都是衣袖一层叠着一层,胸前颈上甚至耳垂上都坠着沉甸甸的各色饰物,偏偏身形奇巧,用剑也好、起舞也罢,无一处不轻盈摇曳。
但眼下——我环顾周围,见男男女女面上仍然是近乎狂热的神情,似乎没人觉得,台上的巫祝动作比往常显得凝滞。
是我多想了吗?
我犹疑地把目光转回台上,立刻将手中斩云锋握得更紧。
——不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就是和往日不一样。
“小祝,”陈师姐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模糊闪过,“准备。”
换做平时,此刻我都会紧紧绷起心神。可恶的巫祝总是很敏锐,出手果决凌厉,我们不是每次都能破坏掉仪式,甚至脱身都要费一番功夫。
但是这次……
“轰!”
一声巨响将我惊醒——是先前布置在台下的机关发动了,将台上数面大鼓瞬时掀翻!
燃烧的味道蔓延开来,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我在推搡人流中一愣——他怎么会完全没有察觉到?
在混乱之中我遥遥看见台上的巫祝踉跄一下,拔剑出鞘,熟悉的银光一闪,忽而眼睛睁大。
——他的左手背上没有疤!
十年间他给我留了三道疤,我自然也给他留了些记号,左手背上的便是一处。
这一瞬的功夫,连珠针也已经毫无阻碍地接连发出来了,裂帛声中高高的彩幔轰然坠地。
台上的“巫祝”居然完全没看出来我的机关方位!
“祝平生!”陈师姐在我耳边厉声道,“还不撤,等他们来抓你吗!”
不对……不对!
巫祝换了人,那之前的那个呢?为什么换了人?先前的那个被怎么样了?
一股热流涌上头脑,我鬼迷心窍地挣开陈师姐的手,逆着惊惶的人群挤过去。
喊声、脚步声、破空声、怒喝声,所有声音仿佛都融化在一处,我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个可恶的巫祝呢?
剑是那把剑,人却换了,那之前的人呢?他的剑又怎么会到了旁人手里?
——那个可恶的巫祝呢?
我……
“他在这里。”
黑色的人影从我身边挤过去,撞过我的肩膀,错觉一样的声音飘过去。
“带他走。”
我手中忽然被塞了一团纸,被我掌心的汗濡湿,一瞬的功夫陈师姐已经重新揪住了我的衣领子往外面拖。
“不省心的,又想干什么!”
在推推搡搡人群之中,我低头极快地看了一眼。
是账本上撕下来的一页,撕的时候似乎很匆忙,边缘歪歪扭扭,旁的都被抹去,只留下我从来没听过的两个名字。
琳琅楼,谢怀霜。
[奶茶][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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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银汉垂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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