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应该是陆未晞走红后一个相当平淡的工作日。
陆未晞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完成工作回家之后，等待他的居然不是饭菜飘香，灯火辉煌，江川和狗子热炕头的画面。
那天下午龙城突降暴雨，陆未晞回家的时候虽然不到下午五点，但室内已经黑得吓人。
他从外面急匆匆地进门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画面。
在灰黑一片的客厅里，江川简直就像一尊雕像一样地安坐在沙发上，墙壁的阴影不合时宜地罩在了江川的脸上，以至于站在门口的陆未晞居然看不清江川的面孔。
屋里安静得让人有些窒息，和窗外狂风暴雨所带来的声响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直觉有什么不对劲的陆未晞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江川面前，摸了摸江川又冷又硬的手，惊讶地问道：“宝宝这是怎么了？”
那时候的陆未晞和江川还不像后来那样的相顾无言，他们的感情可以算得上是很甜蜜，很融洽。
江川闻言抬起头来看向跪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也许是一个人发呆了太久，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居然没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江川才操着他那因为太久没开口而有些过度沙哑的嗓音问道：“今年的粉丝见面会你准备怎么办？”
那时候的陆未晞实在是太顺遂，太风光了。
以至于江川如此的反常却没能让陆未晞产生半分疑窦，反而只是想当然的以为江川今天这副样子不过只是因为吴良的出现逐渐取代了江川之前在工作室的地位，让逐渐被排挤出工作室的江川感到有些不开心罢了。
但江川并非职业的经纪人，自己越来越红，江川明显对娱乐圈里花样百出的幺蛾子有些应付不过来了，更何况，陆未晞比谁都知道江川对绘画的热爱。
以前他们没条件让江川先追求他的画家梦，现在自己红了，能赚钱，那江川就更不应该耽误在娱乐圈的勾心斗角上，而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画画才对。
想到这里，陆未晞决定让这次的粉丝见面会成为江川经纪工作交割的一个明确的符号，他把江川搂进怀里揉了揉，轻声哄道：“这次的见面会就交给吴良来安排吧，她刚进工作室，我对她的能力得有个判断，刚好通过这次的见面会来对她有个更深刻的了解，你觉得怎么样？”
“那她和你说了这次见面会的具体安排吗？包括售票那些？”江川闻言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但五点钟就出了门，忙了一天还没吃一顿正常餐的陆未晞已然处在饥饿到了暴走的边缘，他理所当然地忽视了江川那微妙又明显的不快，只是照本宣科地拍了拍江川的后背，告诉他不用担心。
那时候江川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好像没有回应，只是岔开话题问了一句，“今晚想吃什么？”
……
“我们今晚吃什么？”
陆未晞猛地一回头，发现周迪正拿着菜单满脸兴奋地逗着孩子，而站在一旁的郑悦却因为自己太久没有说话变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陆未晞揉了揉额头，冲着一旁明显有些紧张的郑悦摆了摆手，轻声安慰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走神了，我们过来点菜吧。”
知道了吴良这些年一直在粉丝见面会上做文章的事情之后，陆未晞这餐饭简直吃得如坐针毡。
好在郑悦和周迪两人因为带着孩子，所以用餐的时候也没太多功夫和他闲聊，这在极大程度上给了陆未晞复盘吴良这些年工作的时间。
等到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陆未晞看着明显有些疲倦的夫妻俩突然开口道：“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想问问，当年粉丝见面会的入场模式这么不合理的话，为什么大粉没有去申诉？”
“怎么没有呢？”郑悦一听顿时急了，“起初大家都闹开锅了，那几个粉头别说线上对接沟通了，私下里甚至还去找了川哥几次呢。”
“那时候川哥还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郑悦看了眼陆未晞陡然变差的脸色，想了想尽量委婉地继续说：“不过估计是各种流程太过于复杂了吧，所以后来就换成工作室里专业的粉丝运营来接手了，后来也不就没什么人能联系上川哥了。”
难怪当年江川忽然就变得不喜欢出门了。
难怪当年江川忽然就换了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删除了自己所有的社交媒体账号。
难怪后来的粉丝频频攻击江川，气得陆未晞想找律师提起诉讼的时候江川三番五次地阻拦自己。
原来是因为这样。
自己的经纪人吴良轻而易举地就把江川赶出了自己的工作室，但他这个蠢货却还站在一旁摇旗呐喊，有事没事就在江川面前夸几句吴良办事利落专业。
那时的江川听到自己对吴良的夸赞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和吴良根本就是一伙的，而当年那个说着要和他共甘共苦的陆未晞，其实早就在名利场里被消耗干净了。
陆未晞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刀片在来回拉锯切割搬的疼，他望着面前抱着孩子的周迪郑悦一家三口努力地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好意思，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我还有别的事情，可能没法送你们回家了。”
周迪和郑悦纷纷表示太客气了，还没等他们寒暄完，周迪的手机忽然“叮咚”响了一声。
长期的送外卖生活让他对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异常敏感，他下意识地看向手机，却发现居然是刚加上他微信不久的陆未晞发起了一笔转账给自己。
那封面上的数字让他一瞬间有些目瞪口呆的眩晕。
“陆先生您这是？”
周迪点开手机屏幕，把陆未晞发来转账的页面给郑悦看了一眼，两夫妻的头顿时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陆先生，您这钱我们可不要啊，我们又不是自己不能挣。能和您一起吃顿饭就很好了。”
陆未晞显然已经预判到了周迪和郑悦此刻的抗拒，他微微一笑，整个人立刻进入了帮化妆品站台营业时那股子金光闪闪且不容拒绝的模式，“请不要拒绝，这个是我给宝宝的红包。”
“如果实在不想接受，那就请你们帮我把这笔钱保存一段时间，等以后如果我有需要再问你们来拿如何？”
周迪在之前和郑悦通话的时候已经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在电话里说了，夫妻俩哪里不知道这其实根本就是陆未晞想帮助他们又怕两人面子上过不去才费劲想出来的蹩脚的说辞。
再推辞下去其实没有意义，况且他们也确实很需要这笔钱，夫妻俩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读出了相同的意思，两人红着眼眶齐刷刷地冲着陆未晞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陆先生，真的谢谢你。”
陆未晞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让夫妻俩别这么客气。
等送走了这一家三口，服务生又进来包间收拾好了桌子，再给陆未晞上了红酒和一些配菜，陆未晞这才捏着酒杯坐在了包间窗边，开始安静地俯瞰起这座超大型都市的夜景来。
如果吴良从一开始就对江川满怀敌意，那么自己之后每一次和吴良商量要和江川公开关系的时候，其实无疑都是在把江川推向一个更加危险尴尬的处境。
如果真正在幕后操控一切的黑手是吴良的话，那凶手为什么能那么准时地卡点来撞江川就说得通了。
但吴良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和江川一起回去？事故发生时死的不是自己？
可这没有道理啊，这几年在外人眼里，甚至在江川心里他和江川的感情都已经算不上好了。
就算江川死了，他们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找个李川、吴川来？
又或者……
陆未晞微微眯起了眼睛，整个人看上去都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他们的目标根本就是自己。
他的事业现在正如日中天，但如果一朝性取向暴露了之后，可就不一定了。
死人可就太保险了。
如果他陆未晞在问鼎高峰的时候意外身死，那连带着他所有播出的和未播出的作品都成为了绝唱。
哪怕之后有人爆出了他和江川的这段情，到那时候也没什么可再拿来诟病的了。
能超越活人陆未晞的，只有死人陆未晞。
死亡像是一件无往不利的神器，它几乎可以把一切的“污点”都擦干抹净。
只要他陆未晞死了，在短期内他的热度将会达到无人可匹敌的程度，在这样可预见的经济利益面前，谁能忍受他活着从神坛跌落呢？
陆未晞冷笑了一声，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把红酒杯往身后桌上随手一放，接着就像不可一世的君王一般起身俯瞰着这座灯火璀璨的城市。
既然刚把算盘打到他和江川头上，那他就要看看，到底是鹿死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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