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孔玉书率先动了，面上泛起来一丝铁青，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脚步匆匆地往楼梯间去了，离开时的毛衣下摆好像都带着杀意。
卜穆有点懵。没看错，虽然装束和昨天不一样了，但那张脸还是能认出来的，是昨天被他泼了咖啡的模特，原来今早在病房里看见的就是他，昨天把自己送来医院的也是他。
卜盯了两眼对方的背影，恍惚感觉他腰上别了一把长剑，下一秒锋利的剑刃就会出鞘，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如砍瓜切菜一样砍了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卜穆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木木，木木！”
卜穆回神，回头看向了王奶奶：“怎么了奶奶？”
王奶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叫了你好几次也不理人。医生问你问题呢。”
卜穆歉意地对一旁的医生点点头：“不好意思，您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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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玉书沉着脸拨了刘通的电话，手机里嘟嘟的长音响了几声，每响一次他的脸色就越冷，等对方终于接通时神色已经漠然到有几分无情了，声音里好像都带着冰碴子：“你弟都进了派出所了还不消停是吧？还敢去堵人？行啊，这次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把人砸一头血？！有本事是吧！那就让他在派出所里继续呆着好好长本事！让我知道你擅自把他捞出来你就等着！”
对面的刘通刚诚惶诚恐地接起老大的电话就迎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满脸雾水：“不是，他没……”话还没出口对面就变成了忙音。
刘通：“……？”
孔玉书实在气急了，拨刘通电话的时候火就一股一股往上冒，此刻挂了电话，仍觉胸中气不平，在楼梯间左右快走了几个来回，稍觉冷静一点时又回想起了医院大厅里一头血的少年，怒火又蹭蹭蹭地重新上涨，抓起手机给几个人发了信息，确保刘通那货的傻比弟弟在派出所能一直呆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发泄了一通终于冷静了，站在原地垂头丧了好一会，最终转身随便坐在一阶楼梯上，深深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刘通，还什么带他弟弟见识见识拍摄设备，我呸！这狗东西估计还处于青春中二期，满脑子都是为老大出头，惹我你就死，整个一不正常儿童，现在好了，莫名其妙把别人打成那样，直接把一无辜路人拉进了自己的幻想世界，现在自己拍拍屁股进局子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别人！
等等，刚刚那个满脸血男生旁边站着的是他家属吧？奶奶？外婆？我出去怎么跟人家说？你好，我就是打伤你孙子罪魁祸首的罪魁祸首，因为一个煞笔小混混信奉中二□□套路，为了替我出我根本不在意的气，找一堆大混混把你孙子打出了满脸血。
……孔玉书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站起身拉开楼梯间的大门瞅了瞅大厅里面的情形，恰好看见刚刚的老人推着轮椅进了右手边一溜病房中的其中一个，轮椅上的少年好像似有若无地转过来看向了这边。
他赶紧心虚地缩回了头。
慌了几秒，想到这是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最终还是拉开门跟上去了。
到了病房门口，孔玉书不自在地踌躇了几秒，最终还是一咬牙上去敲了敲门。
“咚咚”
“是医生吗？请进！”病房里传来一道略带苍老的声音，间杂几声忙乱的脚步声：“木木，你别动，就坐在这，我去开门。”一道男生的声音无奈回答：“奶奶，我又不是伤了腿。”
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了，上下衣着朴素的老奶奶疑惑：“你找谁？”
孔玉书沉默。
问得好，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的是谁，叫什么名字。
卜穆从里面探头看，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玉雕一样的少年，皮肤犹如釉质，半长而微卷的头发扎在脑后露出略带攻击性的浓颜五官。穿着一件斜领白色毛衣，左肩那里裂了一道口，正好露出锁骨。果然是一件很潮的设计感毛衣，卜穆早上第一次见的时候没感觉错。
像一个玉瓶套了弄潮儿的衣服。卜穆有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也许相对无言的时间太久了，里面的病号终于看不下去，捂着一只眼睛上的纱布走出来救场了：“奶奶，这是我朋友，来看我的。”
朋友？孔玉书挑了挑眉。
仔细一看，病号朋友擦干净的脸颇为俊秀，一看就是那种好人家的好学生，但从侧脸到耳后的一道淤青斜着打破了这点感觉，平添了几分……几分啥呢，孔玉书在心里啧了一声，自己也有点说不好。
王奶奶好像一下就热情了起来：“木木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说完就非常迅猛地把孔玉书一把拉进了病房，强硬地摁在一旁的凳子上后，又热情地拍了两把年轻人的背：“木木原来还有这么好的朋友，真好，真好。小同学叫什么名字？也是木木的同班同学吗？真是好孩子，还专门来看一趟，真是好孩子。饿不饿？渴了吧？正好我出去买点水果进来，你们俩都补充点水分和维生素啊。小同学，你们俩就好好呆在这里啊，奶奶出去买点水果就回来。”
说完就径直打开病房门，出去了。
孔玉书呆滞了。……好、好一通、酣畅淋漓的、关心。感觉被慈爱蹂躏了。
这是什么故事发展。
正呆滞呢，肩膀突然被别人拍了拍，孔玉书刷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了，也把拍人的吓了一跳。
卜穆左手还捂着纱布，另一只手悬在空中，仅剩的一只眼睛很莫名地看过来：“你……没事吧？”
孔玉书下意识摇了摇头：“没事。”说完这句，和对方明亮的一只眼睛对视了片刻，又都沉默了。孔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侧头抓了两把自己的小揪，想跟对方讲明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并不是故意的，想要什么补偿尽管都说出来自己能办到的一定办到。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叫什么？”
卜穆默了默。在他的视角看来，面前的少年好像很不愿意别人触碰，刷的躲开自己的手后面色严峻地站在原地，之后冷冷地抓了两把自己半长但能明显看出造型的小揪，没什么表情地质问自己的名字。
昨天的记忆好像一下子都浮了上来，那身水墨般的纱袍，纱袍上暗色的咖啡污渍，少年模特被毁掉的妆造。原本他昨天应该很好看，拍摄过程应该很顺利来着，都被自己毁了，虽然并非本愿。
“卜穆。我叫卜穆。占卜的卜，穆桂英的穆。”答完后他又拽来自己随身的书包，拉开两层拉链后拿出了里面全部的零钱，递给对面：“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的。”
握手言和！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握手言和！孔玉书心里激动了一下，虽然自己什么都没有解释，但对方显然已经原谅了自己，拿出来的钱是想大家一起约个饭喝点酒，进一步杯释前嫌吧！
孔玉书顺嘴接道：“巧了，我也不是。”这大家不就巧到一块去了！世界上善良的人还是太多了，但自己不能得寸进尺要受害方买单，一把将对方手里的钱推回去了。
我不是故意的。是在对昨天倒咖啡那件事表示抱歉。
巧了，我也不是。但对方好像觉得这歉意并不保真且无用，并回以讽刺。
对方果然是生气了吧！卜穆有点无措，思考两秒后还是把钱塞他手里了：“不够的我以后再给你。”
孔玉书抓了满把零钱。
不够的我以后再给你。这句话好熟悉，感觉初中收生活费的时候老爸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不知怎么的他就从善如流地把钱塞自己口袋里了。
孔玉书收完钱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卜穆旁边，干巴巴地问：“你还好吧？伤在眼睛上了？医生怎么说？”
身旁的少年很单薄，穿在身上的蓝色校服感觉空荡荡的，微弯着背坐在空置病床上时，能够明显的看到脖颈后两节脊椎的线条。虽然单薄，但很修长，捂着眼睛的左手也很修长。他摇了摇头，慢慢地回答：“没什么大事。”可以看出不是很想聊脸上的新伤。
孔玉书心里不知怎么的难受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聊什么了，只好把视线挪开。
病房的地板上撒下了一片不规则形状的阳光，光里还有窗那边兰花盆和纱帘的影子，花瓣和纱帘都随着微风轻轻舞动。
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一大串医生连贯而入，都涌到了卜穆身边，孔玉书从病床上站起来，给医生让出位置。王奶奶也回来了，塞给孔玉书两个橘子，一个苹果后也站到了自己孙子旁边。
“好了同学，把手放下吧。”医生走过来掀开了作临时处理的纱布，又打灯照了照脸上的伤口。
“这里疼的厉害吗？”医生按了按伤口附近的皮肤。
“还好，有一点。”卜穆回。
“是哪种疼？刺疼还是钝疼？感觉眼睛怎么样？”
“钝钝地跳疼，眼睛感觉没什么。”
“检查完眼睛倒没什么事，但伤口还需要缝一下……”
回答医生一系列问题的间隙，卜穆扫了眼刚刚孔玉书站着的地方，人已经不在了，但阳光里的纱帘仍然还在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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