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缓缓驶过湿漉漉的街面，尽管天空已放晴，积水的消散却非一时半刻所能。车轮轧过，雨水溅到了两侧侍卫之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百姓脸上。于宣半躺在车内，听着车厢外百姓的呼声，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我其实什么都没做。”于宣轻轻叹息，身旁帮他按摩双腿的侍从却停下了手。尊卑有别，他本不应直视于宣，却还是定定地看着于宣那双明显失焦的眼睛，仿佛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殿下，我因罪被罚入贱籍，当时的罪名是家父救灾不力。但家父只是区区县丞，当年的官府为了保住下游的村镇，推卸责任至家父，直接暗中派人将我们县的大坝趁夜毁了，让大水直接决堤。”仆从回忆起往事，声音仍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连夜毁了，甚至担心引起百姓动乱，都不曾提前通知。那天的雨极大，我睡梦中被家仆抱着逃生，只记得当时所有人都在慌不择路地逃生，可人哪能跑得过洪水，一起逃生的人就这样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殿下，对于百姓来说，您愿意不放弃我们，已是天大的恩典。”
于宣本想问他的父亲现在如何，却也隐约想起了这个仆从的来历。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稀少，于宣又目不能视，日常往来往往需要人代念。他还记得这位叫郑元的侍从，他的父亲因治水不力被斩首，家人被流放为仆，而他的父亲的上官也并没有瞒得太久，最终同样落得悲惨结局。
然而，无论是落得何种下场，去世的人都无法回来。
于宣心事重重，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废弃已久的下肢还未恢复多少，今日又压迫了半晌，许久未至的痉挛突然发作。于宣面色苍白，一双废手不自觉地虚握。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只能一下下捶打着身下的床榻。
他的下身痉挛剧烈，肌肉紧绷，腿脚不自觉地抽搐起来，身体因痛苦而弓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次痉挛都像是无形的利刃在他的肌肉上划过，带来剧烈的痛楚。郑元从情绪中回过神来，见于宣复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小心地按摩着于宣的双腿，从大腿逐渐向下，一路按摩至脚踝。
于宣的腿上半点肉都挂不住，与其说是按摩穴位，不如说是捏着两根不断震颤的枯木，仿佛一折即断。于宣的嘴唇已是一片青紫，他努力想调匀自己的呼吸，却是适得其反，嘴角溢出一声声低沉的呻吟。他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显然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
当于宣终于回到王府时，他早已昏了过去，身上冷得像冰块，只断断续续地传出两声“冷……冷……”。太医早已在旁候着，然而，即使不把脉，都能看出于宣又陷入了一轮高热，他眉心紧蹙，呼吸急促，面上却是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他的手指微颤，被顾舟紧紧抓住，仿佛抓住了最后的依靠。
顾舟的手掌被于宣的冷汗浸湿，他看着半躺在软垫之中，几乎吸不上气的于宣，听到旁边太医争论不休却迟迟不敢开方的声音，只觉得自己蠢到了家。他从来不敢真的干涉于宣的决策，可看着他在这里朝不保夕的样子，却觉得当时无论如何也应该把于宣拦下来。
不知是否是爱人之间总有心灵感应，突然间，于宣的胸口起伏，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雪白的被褥，也刺痛了顾舟的双眼，他的心瞬间紧缩，几乎无法呼吸。顾舟紧紧地抱着于宣瘦骨伶仃的身体，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于宣，难得失态地怒骂着太医：“你们倒是开药啊！”
可太医犹豫间却只敢开些护心保肺的汤药，连退烧都是斟酌了再三开出的不痛不痒的几支药剂，哪怕艺高人胆大如元朔都只敢说吃吃看。顾舟急得焦心，等着元朔一套银针施完才敢问道：“这次是不是……有些凶险？”
元朔看了看顾舟又看了看裹成粽子的于宣，叹了口气，果然久病成医，连病人家属都能看出一二。其实于宣的病症很简单，只是他如今身体各个器官都已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治了这个难免牵连了那个，便只能慎之又慎。
“你的意思是说，阿宣年方弱冠，身体已衰败如老人？”顾舟简直不敢相信。他看着于宣如雪的容颜，蹙着眉头呼吸的样子像极了初生的小猫：“怎么会呢？他还这么年轻，他的路明明刚开始……”
元朔刚想解答，却听到榻上传来一阵呻吟，于宣被妥善放在了锦被下的双臂似乎想要抬起，侍从看着他的动作，不用吩咐便揭开了锦被，果然空气中隐隐传来了一阵异味。于宣的小腹鼓起，他平日也要靠揉捏捶打才能排净，如今昏迷中更是使不上力气，身下滴滴答答漏着，小腹的憋胀感确实一阵强过一阵。担心这样下去再次引发心悸，训练有素的仆从早已打着圈按摩，于宣的双腿在榻上胡乱踢了几下才渐渐有水声传出，却连线都连不起来。
等到仆从又将内室收拾干净，元朔才接过了顾舟的话：“就像方才这样，殿下对身体的控制权实在有限，有个任何的风吹草动，便失去了掌控。便溺之事虽然不体面，但又外力相助也能缓解，可体内的心肺肝胆，哪怕是医者，也不过是在用药时降低对其他部位的损害，其余的也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顾舟不甘心的问道：“你和其他的太医不一样，不是吗？”
元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医，不是巫，生老病死，轮回往生，这岂是人力能抗衡的？”
对不起各位观众姥爷，五一要到了，有一只咕咕精已经请了三天假飞出门玩了，最近尽量在路上码字，更新频率不保证，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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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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