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于宣拉开帘子，试图从窗外的一片虚无中感受到往日的痕迹，却只能感受到一片整齐划一的脚步。那些昔日烟火气十足的……下，我好像，在京城的时候，就没出过门？
于宣想想这件事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在家里宅了那么多年啊？明明他在淮地的时候一点都不宅来着，整天坐着轮椅四处乱逛，直接提升了淮地的残疾人出门率——毕竟，过去要是有个瘫子出门，总有店家会嫌晦气，可如今却要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热情在心里高速撕花瓣。
“这是淮王”
“这不是”
“这是淮王”
“这不是”
等店家纠结完，客人早已吃完开溜，只留店家一个人捶地叹气：“到底殿下长什么样子啊！怎么今天说他面若冠玉，明天说他凶如恶鬼啊！”
而实际上被顾舟公主抱出门的于宣：“嘿嘿嘿，本王的行踪哪是这么好窥探的？”
其实最开始于宣也是不好意思公主抱的，毕竟小受也有小受的尊严（bushi），可他坐多了腰痛，走多了……好吧根本走不多，被抱在怀里实在是舒服。
有一就有二，于宣习惯了在府内被抱来抱去，出府便也不愿意委屈自己。他振振有词，这样绝对能逃避淮地对他的刻板印象，顾舟更是求之不得，两人一拍即合，不知偷偷摸摸出了多少次门。
可惜陡路走多了总会翻车，大家不认识于宣没关系，可总有人认识顾舟啊。有一天，两人正正巧碰到了陈极，老爷子一把年纪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这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盯着于宣直直下垂的脚尖盯了半天，拂袖而去后，在朝堂上居然变得识时务起来。
震惊，我苦熬多年的竞争对手居然是老板娘！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于宣在他从来没住过的位居京城的淮王府门口落轿时，习惯了环住顾舟等着被抱起来，手都伸出去了才意识到这里是京城，掩饰般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唉，还是天高皇帝远的封地舒服。
健仆将于宣妥帖地抱起放在轮椅上，担心体位性低血压，椅背放得并不高，刚好够于宣蹙着眉头坐住，不至滑落也不会显得太过病态。
手持着于棣旨意的高和，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如雪的于宣，哪怕职责所在，仍然竭尽所能加快了整个流程的速度。源源不断的赏赐如行云流水般送到于宣面前，旨意更是贴切妥当，只需要于宣在次日早朝上前来谢恩便可。
此时此刻的于宣早已疲惫不堪，根本无力再去应对这些事情。好在他有忠实可靠的仆人帮忙处理所有的事务，而他自己则被推进了内室休息。
一路上哪怕走的全是官道，却也煎熬得很，于宣小病过一场，并不严重，可向来病去如抽丝，他的身体又没一处好地方，拖拖拉拉到了今日都没好彻底，人总是恹恹的。
顾舟却是知道，于宣不只是因为生了一场小病，更是因为他一路上都没怎么睡好过，夜间时常惊醒，口中常有呓语。于宣梦中呼唤的人明日便可以见到，顾舟只能在内心祈祷，噩梦总是反的。
翌日，大朝。
于宣身着藩王朝服，黑衣金线，云龙飞扬。他头戴嵌宝金冠，腰带繁复玉佩，脚踏黑绒云靴。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所坐的那架轻巧的轮椅。这轮椅由上等木材制成，线条流畅，不显残态，反添威严。于宣端坐在轮椅之上，身姿挺拔，神情自若，仿佛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祇，令人不敢直视。
于宣原本并不想坐轮椅，只是他上肢的力气支不起拐杖，只能勉强站立，走不了两步路便会向一边倒去。想着一路过丹凤门至含元殿的路程，于宣估计起码抵得上自己一周的运动量，想了又想还是认命地开四驱车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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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声悠长的铜钟响彻京城，众臣按品级依次站立，只看到最前方太子与淮王分立两旁。于宣自己站不稳，将全副重量压在了紧紧搀扶的侍从上，气质上却居然和太子难分伯仲。
众臣遥拜皇帝后依次回到原位，正中只有被于棣亲自扶起坐回轮椅的于宣。父子二人多年未见，哪怕在朝堂之上不便诉说家事，可于棣喃喃自语着又清减了，开口第一句便是：“宣儿，一路舟车劳顿，身子可能承受？”
一句“宣儿”，让于宣鼻头一酸。谁天生都会眷恋父母，他与于棣的感情更是一向深厚，他草草回了句“儿臣一切安好”便开始关心着老父亲，一来二往间，若不是还有正事要说。两人恐怕要聊到天荒地老。
于宣有意令顾舟出些风头，淮地的述职报告是顾舟主笔，此时更是被于宣带上殿，亲自面圣。于棣在于宣的奏章中早就听腻了张口闭口的顾舟，如今细细询问下来，更是栋梁之材，“好！好！好！”三个字一出，便奠定了顾舟的青云路。
一边是父慈子孝，另一边却是暗流涌动。太子看着于棣和于宣的互动，内心的阴暗如杂草般生长。为什么，为什么连于宣的一条狗，在父皇面前，也要比他得脸？
这半年来，太子的待遇一日不如一日。于棣摆明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对权力是前所未有的热衷。众所周知，储君分的是君权，此消彼长间，太子的权力便如同掌间的流沙，愈捏愈少。
太子并不知道于棣的身体状况，他只知道自己被施舍的东西又被收了回去，他只知道身边的属官日日暗示帝王心思难测早作打算，他只知道于棣每日都关心着于宣的行程，他只知道……
“淮王勤政爱民，政绩斐然，实乃我朝之幸，朕心甚慰，望众爱卿效仿淮王，勤于国事，造福百姓。”
太子听到皇帝的最终论断，听到于宣恭敬中夹杂着亲昵的谢恩，听到众臣的马屁一个个拍得震天响，深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甲深陷肉内。
父皇，你是要抛弃我了吗？
父皇，你终究只是他的父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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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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