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五五,谢洋睁开眼等着手表闹钟响。为什么不早点起来,因为他有个习惯,躺着,闭着眼,盘算一下今天要干的活。这是一个强迫症患者的执着。
两点整起床,两点半出门。谢洋开着二手的大众出地下车库,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黑漆漆的一片,雨丝密匝匝地砸在玻璃上。
两点五十五分,谢洋来到接活的宾馆,在会展中心隔壁,从房间的装修来看,档次还挺不错的。
进门第一件事,戴上口罩。虽然接的是次抛的活,但干他们化妆师这项服务业,戴口罩以及和客户保持距离,也算是不成文的规定。
走廊里遇见他们乙方的头儿,曼迪,也是全副武装,粗框眼镜好像长在黑眼圈上一样。曼迪指了指走廊的尽头:“209,你的刚来,美瞳没忘吧?上次说不要我备,我真没备。”谢洋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曼迪点点头,推着她的大包小包进了202室。
谢洋走到209门口,门开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手机。这间宾馆的灯光很柔和,谢洋第一眼就被这人的眉眼折叠度惊艳了一下,正面的角度可以看见一片朦胧的素描般的阴影。谢洋轻轻敲了敲门,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男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一下头。谢洋也跟着点了一下头。
“我坐哪里?”男人开头问了句。
人和声音都像年轻的大学生,但是气质没有学生的清澈茫然。
“稍等,我把东西放一下。”谢洋指了指写字台,没有错过男人眼里一瞬的惊奇,因为这一行里女性工作者占相当大的比重。
男人又点了下头,就继续看手机了。谢洋开始摆地摊一样搬出他的家当。
“请坐。”
男人把手机扣在沙发上,拿起身边的一瓶矿泉水就走过来。还挺高的,谢洋打量了一眼,顺手拿起补水喷雾。
男人坐下就闭上了眼睛。谢洋很满意这种行为,他给人化妆时就希望对方是块石膏。
近看了会发现男人的眉眼比例以及细直的鼻梁对化妆师,尤其是学美术出身的化妆师来说很有吸引力,但是,他皮肤薄而干燥,起皮泛红有点重,加上瘦,颧骨有些过于突出。看起来生人勿进的上半张脸却配了一张有棱有角且宽阔的嘴唇,整体看上去就带着点憨厚。
谢洋的眼睛像尺一样在男人脸上扫来扫去,手上的喷雾也没停。接着,他拿出保湿乳液,盘算着上个三遍应该可以了。他也不喜欢直接用手触碰别人的皮肤,所以拿出了刷子上乳液。
一遍,等吸收……两遍,等吸收……三遍,等吸收……
男人的脑袋突然向左边歪了一下,谢洋意识到对方在打瞌睡,虽然他很快反应过来睁开了眼,但谢洋还是在口罩里歪了下嘴角。
谢洋拿出了美瞳,他一直不喜欢大直径的,这次接活后又做了功课,是要画一个古代师尊的样貌,古风的,正契合他喜欢的小直径,留白美是中式的灵魂。谢洋这个人非常喜欢被直视,喜欢整个人被吸入对方眼瞳的幽深中的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只是,他平常直视的几乎都是电脑里的角色。
谢洋看见男人醒了就晃了晃美瞳:“你自己戴还是我来?”
“你来吧。”说完,男人扭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两口。谢洋的视线追随地滑向他的喉结,心里感慨,不愧是千挑万选的委托模特,喉结滚动的样子都很有二次元的感觉。
要戴美瞳,就得凑再近些,还得上手扒开人家的眼皮。谢洋这些动作应该很流畅了才对,但他莫名的有点紧张,可能因为对方的眼睛略有些细长,眼尾轻微的暗沉盖起一小片沉静的角落,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会有一丝水流划过的错觉。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对方也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不是中间隔着硅胶吸棒上的美瞳,好像他们马上要接吻一样。
谢洋咬了咬下嘴唇里的肉,快速地把美瞳戳进男人的眼睛里。等他再睁开眼,谢洋非常满意自己的选择,清冷感这不就来了。他原本打算按着游戏原画做一个燕式眼尾,现在发现这人眼部条件太好,不画结构,或者画清淡些好像更贴原型的气质。
谢洋决定的事会来回思考好几遍,于是他盯着男人看了很久,男人也很疑惑,这个化妆师长了一双猫眼,口罩罩住一大半的脸,这大半夜,这突然卡住,很像被僵尸咬住在停顿中,等会儿就要诈尸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才打断了谢洋的思绪。
“没什么,眼睛闭一下,贴双眼皮贴。”谢洋一边说一边拿起小剪刀剪双眼皮贴。
画眼妆一直是谢洋的强项,拿着各种刷子,就好像拿着压感笔在数位板上画画。是的,谢洋的主业是个插画师,准确来说是给儿童杂志画插画的,有固定合作的甲方,每个月靠着稿费也能糊口,搞副业化妆师也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
男人没有再睡着,他的呼吸很轻,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被曼迪打破,她来送假发,男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曼迪对谢洋竖了两根大拇指。“感觉非常对!我都能想到现场的粉丝会有多兴奋了。我给你张票,去现场玩玩吧。”
谢洋本来想在这里补个觉,因为现场补妆另外安排了人,以整理发型为主。但是他又很想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肯定的画面,就接过票,谢过曼迪。
“对了,卢非,中场休息还是回来这里补妆,早点回来,可以小躺一会儿,下午要换衣服的。”
被叫卢非的点了点头,说:“好的。”曼迪走到门口又回头:“洋洋,你也是,早点来找我领盒饭。”
曼迪很快就走了,剩下两个刚刚互通了姓名,确切说是大名和昵称的人,有点尴尬。
谢洋没打算解释,他是个很有距离感的人,连和他合作了四年的编辑都没有见过面,只在网络上沟通,反而舒适顺畅很多。接化妆委托更是一锤子买卖,他出活不多,又没有名气,所以至今还没重复合作过,想来这次也一样。
卢非也没有多问,因为他是纯新人,第一次接这个活。其实他从谢洋开始摆摊就惊奇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化妆品还有工具,都小鼻子小眼的。还有美瞳,他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挺吓人的,被戴的时候呼气都死死屏住,谢洋的手指细细凉凉,像小蚂蚁一样爬过他的眼皮,心里直发毛。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满,外面泛白的天光已经透了进来,卢非正闻着发胶的脂粉味,听到谢洋说:“可以了,你去集合吧。中午还来这里补妆。”
“谢谢。”卢非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
“不客气。”谢洋看着他,猫一样的眼睛弯了弯。他的头发不是纯黑,略显栗色,眼珠也一样,看上去有点冷淡。
卢非走出去还把房门给带上了。这十月的清晨,下过一阵雨,窗户开了一半,凉飕飕的风吹开了窗帘。
谢洋转着直板夹的电线轻轻笑了笑。今天真有点奇怪,一阵一阵的,好像耳朵上长了手指,总扯着他的嘴角,一会儿提一下,一会儿又提一下。
这是个大型的漫展,谢洋边走边观察coser的妆容,感兴趣的就拍照记录,回去学习学习,精进自己的技术。离这次委托方的大展台还有一段距离,谢洋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排队的女孩们吓住了。他有点密集恐惧,只好站在最外圈踮脚向展台方向仔细辨认。
不得不说,个子高是真显眼。卢非像个人形立牌一样立在C位,前方应该有鼓风机在不断吹他的长摆衣袖。他隔几秒钟换一个方向,被吹的就是披下来的长发,这头发谢洋梳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会儿看起来是有几分仙气飘飘的样子。
从谢洋这个不算专业也没那么业余的角度看,卢非挺适合出角色的,他脸上线条明晰好加工,腰背挺直身型就很二次元了,加上个人气质很淡,这次妆造也清新,眼神不好的远远扫一眼当成全息投影都有可能。
前面排队的女孩说着师尊好像,太像了,就像从游戏里走出来一样!谢洋藏在口罩里的嘴角又翘了起来。女孩接着讨论等会儿互动一定要让他单手抱自己。谢洋顿了顿,还有互动啊……眼珠子转了转,他从侧边绕过去,一下子就找到曼迪,她正忙着整理腰包。
“你都逛完了,这么快?”曼迪嘴上说着,手也没停,数着腰包格子里的补妆工具。
“嗯,忙吗?在后面听到她们说还有互动。”
“是了,那肯定忙疯了,我负责五个人呢,要不你帮我分担两个吧。”
“行啊,但我包里只有面纸……你分我一点补妆的也行,还有梳子。”
“知道了。”曼迪说着就指指脚边的大包,一点没客气,“你自己找吧。卢非,就你早上画的那个,他左边的侠客,包给你了。”话音还没落就提腿迈出去了,因为最右边的圣僧在给她打手势要补妆了。
谢洋在曼迪的化妆包里找好常用的几样东西,又拿自己的消毒纸巾擦了擦,唇膏刮掉了表面,刷子、粉扑都用干巾擦了几遍,才装进自己的一个小收纳包里。这个收纳包原本是用来装纸巾的,还有挂绳,现在拿来当工具包用。
之后他就站在舞台侧翼候着,看有没有补妆的需要。侠客点过他一次,头上戴着斗笠,场馆虽大但顶灯很亮,从头到脚地烤人,侠客的汗一绺一绺地淌。谢洋给他吸汗吸油补粉定妆,忙得自己都出汗了。
奇怪的是,站在旁边的卢非好像真的自带清冷一样,没见他指过要补妆,也没见他脸上有汗。卢非应该认出他了,谢洋没换衣服,但是他的眼神就是从谢洋的眼前滑过,然后就这么滑过去了……
真敬业啊……谢洋想着,心里还有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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