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大年初一的清晨,寒风刮得屋外枯黄的树枝“咯吱”响,林思辰掀开被子的一瞬间又被冷得缩了回去。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
她在被窝里蜷缩着积蓄了好一会儿,才一鼓作气掀开大花被,披上衣服,“咚咚咚”的下了楼。
径直穿过堂屋,“吱呀”一声推开木门,拍了拍床上只露出头发的人,“林思宇,起床了。该去给爷爷上坟了。”
被窝里的人裹着被子蠕动几下,就没了反应。
这间屋在最北边,更大,也更冷。她扯着嗓子又叫唤了两声,便弓着背又穿过堂屋推开了另外一间屋的木门。
屋里的火炉子烧得正旺,一阵热气瞬间铺满全身。林思辰拉过那张年份比她还大的木椅子,在火炉子旁坐下,紧绷的身子总算松懈了下来。
奶奶站在一旁眯着眼看电视,电视音量很小,正播放着医院广告。她手里端着一盘才揉好的汤圆,回头,“起来了,吃几个汤圆?”
炉子上的铝锅烧着水,冒着白气,眼见着快要开了。
林思辰来回搓着双手,瞄了一眼盘里的大汤圆,“四个。”
“小宇呢?”
“给他煮六个,您吃了吗?”林思辰起身从角落的桌子上拿过一个五颜六色带着几何图案的玻璃杯,端起炉子上的陶瓷大茶杯,茶杯杯口的白色陶瓷掉了不少,已经发绣了,她揭开盖子,里面是白开水。怔了一秒,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这里面装的一直是浓茶。
锅里的水沸腾了,奶奶沿着锅的边缘放了十个汤圆,“早上和你爸他们一块吃了。”
“爸和兰姨呢?”林思辰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还真是烫嘴。
“他们一大早吃了汤圆上了坟,就去你兰姨后家了。”
“今天不回这里了吗?”林思辰吹了吹杯里的热水。
“要在那边呆几天,到时候应该直接回家了。”奶奶将盘子放下,沾着面粉的手在青色围裙上随意的擦了擦,围裙边缘是波浪花边,上面全是长久沉淀的油渍,不管怎么洗都洗不掉。
她习惯性的拽着围裙看起了广告。老人家好像对这些夸大其词的医疗广告都很感兴趣。从前,爷爷也喜欢看。
林思辰看着沉入底的汤圆慢慢飘了上来,她拿起长勺轻轻搅了搅。
自从爷爷走后,这栋老旧的瓦房就只住着奶奶一个人,一儿两女都早已成家,很少回来。一年前爷爷的病情来得急促又猛烈,从发现到去世中间只经过了三个月,关于他的所有物品全部都已被烧毁,只留下了墙上的那张黑白照片。
山上,林思辰和林思宇点上蜡烛和香,跪在黄泥巴上磕着头,纸钱在火中燃尽,烟雾袅袅,久久不散。林思辰站起后深深鞠了三个躬,看着墓碑上端正的字体,情难自禁的湿了眼眶,“爷爷,明年再来看您。”
前几天刚下过雨,山坡上的路不太好走。林思宇走在前面,遇到陡坡的地方会停下来,拉着她走过。
冬天山上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踩在树枝上发出的“咔擦”声。
“姐,王大勇出狱了。”林思宇忽然说道。
林思辰低头望着自己脚上的皮靴子,脚尖部分经过不断的摩擦,已经开始掉皮了。
快四年了,听到名字的那一刻她还是条件反射的全身颤栗,手指使劲掐进掌心。
“他出狱后,带着妈和瑶瑶回老家去了。”他停下来,回头看她,她低着头不语。
脚的前方有一块从地里冒出来的大石头,挡在了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林思宇伸手牵住她,稳稳的踩上去又垮了过去。
“你毕业以后要回来吗?”他埋头看着脚下的黄泥巴,忍不住问出了心底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林思辰依旧沉默,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到了山脚,两人随手拾起根棍子,将鞋子上的泥巴小心刮掉,使劲跺了跺脚,一阵风吹来,林思宇不自觉的缩着头,“太冷了,赶紧回家烤火吧。”
林思辰把棍子扔进草丛,跟在后面。
“还不确定,以后的事再说吧。”声音很轻,却让人感到沉重。
她想要逃离这里,和过去彻底告别。
林思宇抬脚狠狠踢了路边的草根,“没事,奶奶有我看着,大不了以后我带着她过去找你。”他突然后悔提起那个人和妈妈,让她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林思辰双手揣进衣服兜里,抬眼望了望这片大山,村里好几个住户都翻新了房子,过去的瓦房转眼修建成了一栋栋贴砖小楼房,特别的显眼,也很突兀,跟周围的青山绿水一点都不搭。
当年她参加完高考,8月才得到华东地区的通知书,爷爷高兴得合不拢嘴,从不爱笑的他那段时间总是眉开眼笑,像换了一个人,陌生又亲切。奶奶没事就去田地里闲逛,走在田埂上逢人就吹她大孙女考上了很厉害的大学,仰着头,叉着腰,傲娇得很。
要知道,在这个连一个高中生都没有的村里,她考上了全国排名前十的顶尖大学。
爷爷奶奶给她办了升学宴,在院坝摆满了酒席,热闹了两天。
临走的时候奶奶将一个存折拿给她,里面存了她四年的大学学费,还有一年的生活费,这是他们的全部积蓄。
她舍不得爷爷奶奶和林思宇,但对于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她只想逃离。
初五的早上,奶奶煮好了甜酒鸡蛋,每人两个。
“思辰,你后天就要回学校了吗,不是离开学还早着呢?”
“嗯,律所初八就要正式上班,我得赶回去。”林思辰用陶瓷汤勺将鸡蛋分成两半,橘色的蛋黄色着鲜艳,看着让人流口水,她舀起一半,轻轻吹了吹。
“那你干嘛今天就要走?不多呆两天。”奶奶站在火炉子旁,抿嘴拽着围裙。
“姐今天约了高中同学吃饭,明天晚上要坐火车,这里离火车站太远了,她在我家近一些。”林思宇被鸡蛋烫的呼哧呼哧。
“嗯,去爸家里方便一些,我暑假不一定能回来了。您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以后等我和小宇都工作了,到时候让他带着您去找我,您都还没出过省呢。”她停下,盯着奶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不对,您应该连市都没出过。”
其实还是来回车费太贵了,她在大学的空闲时间和寒暑假都用在了打工上,没有再向爷爷奶奶要一分钱,如今爷爷不在了,她更不会开这个口向奶奶要钱。
奶奶轻瞥了她一眼,“我一个老婆子,大字不认识一个,出去干嘛。没事就去你小姑二姑家走走就行了。”
“没事,奶奶,等我赚到钱以后带您出去旅游,去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咽下鸡蛋,又舀起一勺甜酒汤,奶奶自己做的甜酒,加点白糖,人间美味。
“不去,我就呆在这座老房子,哪儿也不去。”奶奶撅着嘴,眼里带着笑。
“那不行,以后您得跟着我生活的,我在哪您就在哪。”她笑。
“还有我。”林思宇将碗里的甜酒一口干完,勺子“哐”的一下放进碗里。
“哎哟,小兔崽子,轻一点,不要把勺子打碎了。”奶奶心疼得直跺脚。
林思辰轻撞奶奶的肩膀,“嗯,以后我们三个住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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