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爵大,宅大,规矩便多。
即便是客,也要按程序见人。
先等婆子唱了名罢,再一层一层的,从院里的女使跟到屋里伺候的女使,一路引着走进去。
大户人家的讲究便全在这些繁琐复杂之处。
先前的江妩,对这一切感到气派。
她当时从简到繁,因为带着心气儿,所以对于各种规矩习惯得水到渠成。
倒好,正讨了国公夫人的巧儿。
因为她正需要收一个有“志向”,有“心思”,有些胆量的坚强姑娘。
志向,可循循引诱;心思,说明此女精明细心;而胆量么,若是临行前闹着自尽出乱子,还如何去和亲?
彼时江妩顶着这张脸,就这么撞了上去,处处得了人家心意,国公夫人自然是“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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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使引着她们一行人往里间走。
江妩垂着脸,跟在最后面,足下的视线里,从光洁的木板转成那张熟悉的波斯对鹦鹉的织纹毯。
秋初有寒气,国公夫人怕冷的,所以屋子里已经开始烧了昂贵的银炭。
卢氏按照拜会命妇的礼节见过后,寒暄片刻,依次介绍起来。
江妩不抬头,可还是感到一道审视的视线落了过来,只听上座传来国公夫人和蔼的声音。
“沈家的娘子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位倒是眼生。彼时衣冠南渡,士族流散,听你说姓江,可是淮南的旧望江氏一族?”
江妩故意呆了一呆,没有说话。
引得卢氏轻轻咳嗽了一声,替她缓解,“夫人说得正是。我这表侄女才来东都没多久,许是怕生。如有失礼之处,我替她先向国公夫人赔礼了。”
“无妨。”国公夫人笑笑,很是端庄和善,她颔首道,“想起我家蓉儿倒是提过,说是洛水河畔结识的沈娘子和她表妹,聊得很投机。来,好孩子,抬起头。”
江妩默了默,微微抬起了脸。
她再次见到了这位差点成了她婆婆的国公夫人。
那妇人正倚靠着凭几,举手投足皆是上流人家的姿态,手中盘着佛珠,浅笑得一如佛龛里慈悲的菩萨。
江妩只觉得心里寒凉起来。
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垂珠眉间泛起几分兴致,瞧了一阵,点点头道:“瞧着不念不语,竟是个难得的美人。”
而后想起什么,关切道:“对了,前阵子听闻有个姑娘遭了夜禁,惊动了裴将军和金吾寻人,原来是你?”
所以好事无人知,坏事传千里。
东都这么大,江妩这点事情,在这贵女圈子里算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谈点了。
江妩抿抿唇,蹙起小眉头,唇角嗫嚅道,“回、回夫人。那日我着实被吓到了,而后大病一场,至今还、还、心有余悸着。”
说着,她轻咬舌尖,总算微微红了眼圈。
卢氏在一旁皱皱眉,异心江妩的状况,然而此刻问不得,只好连忙打圆场。
“我这小侄女大病初愈,让夫人见笑了。”
国公夫人浅笑,目光却垂落在江妩交叠的手指上,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果然见那半隐在袖子里手,局促不安地勾来勾去。
才问了几句话,便唯唯诺诺得这般?
她暖声和气地安慰几句,又问:“在东都适应得如何了?可曾去了翠鸣山游览?”
江妩只摇摇头,不敢答错,声如蚊蝇道,“这几日旧疾复发。一直在表姑母府上休息。还不曾远游。”
国公夫人听到这,笑意渐敛,方才那点如获至宝的兴致,彻底阑珊下去。
先前看江妩的相貌相当不俗,年纪也正是好时候,而且,见那眉间隐隐有一段精敏而顾盼神飞的气韵。
可不曾想,竟是个懦弱怕事的病秧子。
大抵是自己一时看错...
国公夫人瞧得时候长了,旁人也好奇起来,悄悄打量起这位舒州江姑娘来,低低议论。
江妩站在中央,垂着眸咬着唇,似是受不住这场面,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披帛,仿佛快要哭了。
果然,国公夫人礼节性地一笑,松了口,“好了。快带她去旁边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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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会完的女眷,各自去了院里前堂,赏花结交,等着晚上的宴席。
卢氏嘱咐二女几句,先行去拜会旁的夫人去了。
沈蕙凑到江妩旁边,小声道:“你方才是怎么了?国公夫人一向最和善的呀。”
江妩只一笑,佯装点了点额角的汗,“国公夫人虽然好,可一身威严气度,我瞧了心生敬畏,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蕙听了这一程解释,倒也觉得顺理。
这时候,几个穿着斑斓明艳的姑娘朝她们走来,显然是沈蕙的好友。
各自与江妩打了招呼后,几人便说说笑笑起来。
江妩静静地听着,也不多问。
她们聊起今岁上元宫宴郑贵妃头上的簪花,洛阳城中最华贵的钗环铺,谁家养了昆仑奴和新罗婢。
全是洛阳贵女们最热衷的话题。
江妩从前不懂这些,曾经努力地融入,默默记下那些新奇玩意的名字。
可如今呆了一会儿,就有了点无趣和困意。
她寻了怕风寒的借口,暂且拜别了沈蕙她们,悄悄离开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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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到底是国公府,气派的庭院景致竟随着时间的移转而有了变化。
下午那阵子过来的时候,天色还是亮着,可见山石与飞檐,池塘与回廊的错落有致,真是别样意趣。
现在一入了昏色,华灯下,那些亭台林木的轮廓变得深刻而突兀起来,似是被炭块涂了一圈,落在眼里,暗藏了一种深沉和悠远。
这一朝民风开放些,男女大防算是维持个君子之礼,点到为止。
江妩抬头看过去,回廊另一头,传来郎君们高谈阔论的声音,而只隔着一条观赏用的小溪,这边算是女眷们呆的地方。
按着流程,吃完宴席,便要一众去前庭提灯赏昙花、秋菊这些名品。
她是没什么兴致,只想去个僻静的地方避一个晚上,然后溜之大吉就行了。
离那些喧嚣越远,她的心情也愈发轻快起来。依照着记忆,总算寻到了那间客人休息的小花厅。
步履盈盈地紧了几步,江妩跑了进去,往花厅里一巴望。
见里头已经有了一位同她一样躲避喧嚣宴席的‘不速之客’。
斜阳下,那身形被一条乌黑的革带将腰身束得相当利落挺拔,余下的带鞓和鉈尾是规规矩矩地盘在腰间。
他坐在矮椅上,一手握拳撑着额角,眉头轻锁,似是闭目养神。
橘色的余晖浸染不透那通身的冷,只有一种生人勿进,拒人千里之感。
江妩看清那人,心头一紧,脚底下乱了几分。
斜阳下,裴弗舟慢慢了睁开眼,神情似是恍惚,仿佛刚才从一场隔世经年的梦里苏醒。
他转眸望了过来,见了江妩,眼底茫然不明,下意识地蹙着眉喃了一声,“江...四姑娘?”
那细微低哑的嗓音落入耳畔,却让江妩双足僵在原地。
‘四姑娘’,这是她后来被梁国公府收为义女后,为外人所称的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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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三和下周三临时有点事,估计明天和下周三会停一下,转日就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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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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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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