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光芒在狭小的浅洞石壁上投下摇曳舞动的光影,如同我们飘摇不定、却又顽强挣扎的命运。洞外,山风呼啸而过,带着深夜的刺骨寒意,却被这一小团温暖的火焰勉强阻隔在外。
程未晞躺在我怀里,身体依旧滚烫,高烧并未退去,但或许是因为篝火的温暖,她原本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下来,只是时不时还会因寒冷或痛苦而轻微地抽搐一下。她深陷在昏睡之中,呼吸急促而灼热,干裂的嘴唇不时翕动着,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破碎的音节。
我紧紧抱着她,不敢合眼,时刻留意着她的状况,时不时用手帕蘸取冰冷的涧水,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试图为她降低一点温度。水珠很快被高温蒸发,留下淡淡的水痕。
夜,在担忧和守护中显得格外漫长。
“……冷……好冷……”她又在无意识地呓语,身体下意识地往我怀里缩了缩,寻求着更多的温暖。那脆弱依赖的模样,像一只受伤后本能寻求庇护的小兽,让我的心揪得更紧。
“不怕……有火……暖和了……”我低声在她耳边安抚着,将她抱得更紧些,用自己已经麻木的肢体为她圈出一小片相对安稳的区域。
她的呓语并未停止,反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惧,仿佛正深陷于某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不要……爷爷……不要喝……苦……呜呜……”她摇着头,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混入额头的汗水中,“……晞晞乖……晞晞听话……别锁着晞晞……黑……好黑……”
爷爷?!
我的心猛地一沉!老中医?!她梦到了他?!梦到了小时候被迫喝药的情景?!
“……眼睛……好多眼睛……看着……好疼……”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着,仿佛想驱散什么可怕的东西,“……跑不掉……哪里都跑不掉……”
眼睛!她又提到了眼睛!那个符号!那些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监视感!
“……画……不能画……藏起来……会被发现……”她的呓语变得更加混乱,破碎的词句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妈妈……妈妈……带我走……这里好疼……到处都是药味……”
妈妈?她的母亲?似乎也与此有关?藏起画?是那些她压抑着内心痛苦的作品吗?
我屏息凝神地听着,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这些从高烧和潜意识深处流泻出的碎片,拼凑出一幅幅令人心碎的画面:一个被至亲之人(爷爷?)用药物控制和折磨的小女孩,长期的恐惧、孤立无援、被监视、失去自由、失去母亲……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的地狱?!
难怪她会如此苍白脆弱,难怪她眼中总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死寂和洞察,难怪她对那“月见墟”的香气反应如此剧烈!那是刻入灵魂深处的恐惧烙印!
愤怒和心痛如同岩浆般在我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那个道貌岸然、枯槁诡异的老恶魔!他怎么能对自己的亲人下如此毒手?!“炼制”?他到底想把自己的孙女变成什么?!
程未晞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又陷入了更深的昏沉,只是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连梦境都无法摆脱那无尽的痛苦。
篝火的火焰渐渐变小,枯枝即将燃尽。洞外的天色不再是纯粹的墨黑,边缘处透出了一丝极淡的、朦胧的灰蓝色。
黎明快要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添上最后几根细小的枯枝,护住那点微弱的火种。我必须想办法在天亮后找到更多燃料,还有……能缓解程未晞高烧的东西。
她的烧一直没有退,再这样下去非常危险。我记得之前她辨认出“白及”解毒……那有没有什么草药可以退烧?
我的目光落在洞外那些在晨光微熹中逐渐显露出轮廓的植物上。可我根本不认识它们,万一采错了……
就在这时,程未晞又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依旧迷茫,充斥着高烧带来的水雾,但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
“……水……”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我连忙拿起一直放在火边温着的、用树叶卷成的简易水杯,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涧水。
喝下水后,她似乎舒服了一些,眼神稍稍清明,看到了洞外渐亮的天光和那堆即将熄灭的篝火,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惊人的热度。
“……我在发烧……”她陈述着一个事实,语气虚弱却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身体的种种不适。
“嗯,”我担忧地看着她,“很难受吧?有没有什么办法?比如……有什么草药可以……”
程未晞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向洞外,在那些沾着晨露的植物上缓缓移动。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几株叶片呈锯齿状、开着极小紫花的植物上。
“……紫花地丁……还有……那边……银白色的……带绒毛的叶子……是‘柴胡’……”她极其缓慢地、吃力地辨认着,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费极大的力气,“……挖它们的根……洗净……嚼碎……汁液咽下……能退热……”
她真的知道!即使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她脑海中的草药知识依然如同本能般存在!
我立刻按照她的指示,小心翼翼地走出浅洞,找到那几株植物,用尖锐的石片费力地挖出它们的根茎,拿到涧边仔细洗净。
回到洞中,我将那些还带着泥土气息的根茎嚼碎。味道极其苦涩,难以形容,但我强忍着,将嚼出的汁液小心地渡进程未晞的口中。
她顺从地咽下,眉头因那极致的苦味而紧紧皱起。
如此反复了几次。我也不知道是否有用,只能忐忑地守着她。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程未晞的草药知识再次奏效,又或许是她的身体本身还在顽强抵抗,大约半个时辰后,当我再次触摸她的额头时,惊喜地发现那骇人的高温似乎真的消退了一些!虽然依旧在发烧,但不再是那种烫手的灼热!
她的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了些许,虽然依旧虚弱,但意识似乎更加清醒了。
“……谢谢……”她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因为高烧而显得水润,里面倒映着篝火最后的余烬和我的身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摇摇头,替她擦去额角的虚汗:“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如果没有她的知识,我们早就完了。
天色越来越亮,篝火终于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最终消散在晨风中。
我们必须做出抉择。是继续留在这个相对安全但缺乏物资的浅洞休息,等待程未晞进一步恢复?还是立刻出发,沿着溪流向下,争取早日离开这片噩梦般的山林?
留下,意味着相对安全,但也可能坐吃山空,并且给了老中医和那些恶徒更多追踪我们的时间。
离开,程未晞的身体能否支撑?前方是否真的有出路?
我将顾虑低声说了出来。
程未晞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洞外那條沿着涧边向下延伸的、渐渐清晰的小路。她的眼神里依旧有着疲惫和虚弱,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逃离此地的、深切的渴望和决绝。
“……走。”她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不能留在这里……离那个山谷……离他……越远越好……”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虚弱而再次跌回我怀里。
“可是你的身体……”我忧心忡忡。
“……死不了……”她喘着气,眼神执拗,“……慢慢走……总比……坐以待毙强……”
我知道她说得对。停留的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好,”我下定决心,“我们走。慢一点没关系,我扶着你。”
我搀扶着她,再次走到涧边,用冰冷的涧水简单洗漱,尽可能让自己清醒一些。程未晞又指认了几种可以食用的、略带酸涩的野果和嫩茎,我们勉强吃了一些,补充了一点极其有限的体力。
晨光彻底驱散了黑暗,山林露出了它的全貌。雾气在涧水上氤氲流淌,鸟儿开始鸣叫,一切看起来宁静而充满生机,仿佛昨夜所有的惊心动魄和痛苦挣扎都只是一场幻梦。
但我们知道,这不是。
那噩梦般的经历和即将到来的追捕,如同阴影般笼罩着我们。
我们互相搀扶着,再次踏上了那条沿着山涧蜿蜒向下的小路。程未晞的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们走得很慢,很艰难。
每走一段,就需要停下来休息。程未晞的发烧并未完全退去,时好时坏,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在一次休息时,她靠着一棵树干,微微喘着气,目光失神地望着奔流的涧水。忽然,她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风:
“……那个符号……”
我立刻看向她。
她抬起依旧微微颤抖的手,在空中极其缓慢地,再次画出了那个圆圈里加一个点的、“眼睛”的形状。
“……是他实验室的标记……”她闭着眼,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和恐惧,“……刻在所有……他制作的‘药’瓶上……也刻在……锁着我的……那间地下室的铁门上……”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我,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冰冷的了然:“……他昨晚……急着去采‘月见墟’……是因为……新的‘炼制’阶段……快要到了……他需要那味‘药引’……来完成……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
将我……或者将程未晞,彻底“炼制”成他想要的某种东西?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全身。
我们必须更快!必须在他完成准备、全力追捕之前,逃得足够远!
休息片刻后,我们再次起身,沿着溪流,向着下游,向着未知的、却承载着我们全部希望的山外,一步步艰难地挪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却无法完全驱散我们心中的阴霾。
(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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