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
宁无尘这次来找薛怜心其实是为了接近蒋月岚。
他查不到蒋正峰的行踪，但对于蒋月岚的状况可是再清楚不过。
蒋正峰是出了名的疼爱他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他既然没有守在陵阳，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来找蒋月岚。
宁无尘觉得，只要自己还能提供她们不知道的消息，她们就必须保下自己。
反正他已经跟薛怜心达成了合作，只要薛怜心和阿碧不说，蒋正峰就不会知道伤了蒋月岚的人是谁。
只不过还没等他接近蒋月岚，就已经看到韩洌和段玉书跟踪薛怜心和阿碧的马车。之后闯过那一番火焰滔天，倒是让他拿到了玉佩，打开了密室大门。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证明他的推论，如果他猜得没错，从二十年前开始的这所有事就是一出“狸猫换太子”。
被蒋正峰送去北境的段玉书，才是在二十年前太子府大火中幸存下来的真正的萧鸿烨。
如今太子府中的那个“萧鸿烨”，其实是用来掉包的“狸猫”。
想到这里，宁无尘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今端坐于太子府中的太子萧鸿烨和太子妃陆瑶华，居然全是冒牌货。
两个夺走了别人名字和人生的人，倒也算是成了另一种“天作之合”。
更巧的是被夺走了名字和人生的那二人，如今也同样被关在一起。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有命逃出那暗门后的密室，还有外面满是熊熊烈火的机关宅院。
宁无尘夺取段玉书的龙纹玉佩之时，并不在乎薛怜心和段玉书的死活。
可如今再想起他们，宁无尘却又根本不知道要不要期待他们活下来。
因为二十年前，段玉书活下来了。
萧鸿烨能拜“主子”为师，并且能自由驱使千仞卫，可以推断当初做下那“狸猫换太子”之局的人就是千仞卫的“主子”——
安顺王萧延熙。
以萧延熙的手腕，不可能让身为真正太子的段玉书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
如今段玉书不仅活着，送走段玉书的蒋正峰还连升几级被调职成陵阳太守。在他们的身后，想必还另有高人。
宁无尘不知道当时朝中能操控得了蒋正峰调职之事的官员到底有谁。
但是他知道，若说这世上有谁最希望段玉书活下来，那人必是与段玉书血脉相连之人。
也是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那人。
辰国皇帝，萧延光。
于是这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宁无尘曾经猜测到的那样。
只是当初他以为韩洌是被萧鸿烨背后之人安插进千仞卫，而萧鸿烨背后之人是皇帝。
如今虽然萧鸿烨背后之人仍是皇帝，但此刻他心中的“萧鸿烨”却已然换成了另一个人。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猜到，但是宁无尘仍然觉得可怕。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整个辰国可能都只是上位者们的棋盘罢了……
先前他假意投靠薛怜心，更多是因为命在旦夕，为了解药不得以而为之。
他在陆瑶华和“主子”面前都留足了后路，不论他们最终是哪一方能获得胜利，他都留有退路。
可如今局势逆转，不但薛怜心是真正的陆瑶华，段玉书竟然也是真正的萧鸿烨。
他此时倒是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期望段玉书和薛怜心活下来。
若是他们活下来了，那自己手中的这块玉佩又该如何解释？
宁无尘知道，若是他们能活下来，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这玉佩悄无声息地还回去。
可是看着眼前这些刻在墙上的剑招，他又舍不得把这失而复得的龙纹玉佩再交出去。
若是他能找出破解这些剑招的方法，那么不仅是萧鸿烨和段玉书，就连教授萧鸿烨剑法的“主子”也会是他的手下败将。
宁无尘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如果他真的能够杀死“主子”，那么这整个千仞卫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反正千仞卫之中的人都只知道“主子”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金色鹰头面具的人……
宁无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有密室大门开启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身后传来。
一阵寒意立刻遍布宁无尘的全身，他僵硬而缓慢地转过头，刚好看到密室大门在他的眼前关闭。
他同时看到的还有那个刚刚在他脑海中出现过的人。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长衫上面用黑线织出一个展翅的飞鹰图腾。
那个飞鹰图腾在密室中烛火的火光映照下，看起来就像是飞鹰在天空掠过时双翼遮蔽了阳光，在地面上留下的影子。
男人足蹬黑靴，手上也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从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一点裸露在外的皮肤。
而他的脸上，则是带着一个鹰头模样的金色面具。
宁无尘的身体立刻做出了反应，等到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跪在了那人的面前，眼中所见只有男人脚上那双黑靴。
这是他作为千仞卫的一员，在长年累月的驯化中被迫养成的“习惯”。
“主子……”
宁无尘的思绪飞速运转，不知道要如何躲过这一劫。
“属下擅闯总堂禁地，罪该万死。但这是因为属下查到千仞卫中仍有叛徒，请‘主子’允许属下将功补过。”
宁无尘说完，仰头看向“主子”的脸。
他要知道“主子”到底会不会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这一眼并没有让他看出“主子”到底有没有相信他，却让他看到了一个一直被他刻意回避的问题的答案。
如今是他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主子”的眼睛。
以往他清楚见到的只有“主子”的黑靴，以及在远处望见过“主子”脸上的面具。
千仞卫众人从不被直视“主子”，也因此他从未曾看清过“主子”的眼睛。
但是他曾见过安顺王萧延熙的模样，也曾见过萧延熙的眼睛。
宁无尘没有骗阿碧，他确实曾经亲眼见过“主子”进入安顺王府，见到王府众人纷纷跪拜。
所以他一直认为，萧延熙就是“主子”。
再加上他查到的种种消息，推测出的种种秘密，每一条都在验证他的判断并无差错。
千仞卫的“主子”，就是安顺王萧延熙。
可他记忆中那双属于萧延熙的眼睛与他眼前所见的那双隐藏在金色鹰头面具后的眼睛却并不相同。
宁无尘猛然想起那个因为让他觉得太过危险而被他心中的恐惧所强行封存的回忆。
他在去陆家找罗鸿飞逼问薛怜心的事情之时，曾经见过吕秋兰。
当晚他离开陆家时，曾见到陆家大门口出现了一辆马车。
吕秋兰一路走到门口，管家站在大门旁边，恭敬地为她递上了一顶帷帽。
她先是将帷帽戴上，而后管家才打开大门。吕秋兰走出陆家大门，上了那辆马车。
让宁无尘觉得奇怪的不是吕秋兰深更半夜上了马车离开，而是吕秋兰带着的那顶帷帽。
有漆黑的长纱从帽檐垂下，将吕秋兰的身体全部遮住。若不是宁无尘亲眼看着吕秋兰戴上帷帽，他根本辨认不出这帷帽底下到底是男是女。
一时间有无数个猜测在宁无尘的脑海中炸开。
这样的帷帽他之前也曾经见过。
上一个带着这个帷帽的人，就是那晚带走韩洌的人。
宁无尘因此一路跟着吕秋兰，见到她的马车在城中绕了几圈，最后来到了安顺王府的后门。
带着帷帽的吕秋兰从马车里下来，对站在门口的下人行了一礼道：“有劳王爷久候了。”
那下人也回了一礼，而后便带着吕秋兰走了进去。
之后宁无尘赶到了千仞卫总堂，刚好撞见了萧鸿烨。
他一路跟踪萧鸿烨去了密室，亲眼看到萧鸿烨用龙纹玉佩打开密室大门。
不仅如此，他还亲眼见到密室中站着身着黑衣，头戴金色鹰头面具的“主子”。
在密室大门关闭之前，他还听到萧鸿烨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久等了，师父”
之前吕秋兰对安顺王府的下人所说的那句话，足以证明萧延熙在府中等着与吕秋兰见面。
可既然萧延熙要在王府面见吕秋兰，那在密室中等候萧鸿烨的人又是谁？
当时宁无尘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他觉得被巨大的危险所包裹，那是在即将探知到不应该探知的秘密时下意识地察觉到的危险。
于是当时他迅速逃走了。
不只是身体逃离了密室，他的心也因为恐惧而将这段回忆暂时封存起来。
如今他别无选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恐惧。
他反而忽然觉得轻松起来，因为其实他早已得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同一个人，不可能会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反正千仞卫之中的人都只知道“主子”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金色鹰头面具的人……
之前宁无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并不是因为密室大门被开启。
而是他意识到，千仞卫的“主子”从一开始就是那个身着黑衣，头戴金色鹰头面具的“人”。
面具下的那张脸，也许并不重要。
宁无尘看到，眼前的人像是猜测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面具下那陌生的双眼中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随后，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覆盖在那金色鹰头面具上，缓缓将它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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