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内，青黛正低声禀报着府内最新的动向：
“小姐，正院那边摔了好几套瓷器了，王妈妈被夫人叫去骂了足足半个时辰，出来时脸都是肿的。二小姐回来就病倒了，说是惊吓过度，高热不退。”青黛的语气带着一丝快意。
“老爷下朝回来，脸色很不好看。先去正院发了一通火，斥责夫人管教无方，让姜家丢了大人。后来刘嬷嬷捧着一摞账册去了书房，说是夫人让交的，是夫人名下的几处田庄铺子的账目。”
王氏这是被逼急了，想用主动交出部分产业来平息父亲的怒火，顺便也给自己留点体面。
“知道了。”姜雪洇声音平淡，“父亲那边，不必刻意打探。王氏交什么，交多少，都随她。我们不急。”
竹心院那边，才是她此刻最挂心的。
“张嬷嬷那边有消息吗？”
“有！张嬷嬷托人悄悄递了话，说少爷这几日精神头好多了！眼神清亮了不少，夜里惊醒啼哭的次数也少了！今早张嬷嬷喂粥，少爷竟主动张嘴，还对着张嬷嬷笑了一下！”青黛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张嬷嬷说，少爷似乎……似乎认得她了！”
“好，好！”姜雪洇连说了两个好字，“让张嬷嬷务必继续小心，汤药饮食绝不能假手于人。王妈妈那边……”
“王妈妈？”青黛撇撇嘴，“她前几日被张嬷嬷‘不小心’泼了两次药，烫得胳膊上起了好几个燎泡，现在看见药碗就躲得远远的。而且少爷病情好转，老爷昨日还破天荒地亲自去竹心院看了一眼，虽然没待多久，但王妈妈现在可不敢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了。不过……”青黛压低声音，“张嬷嬷说，她发现厨房送来的食材，有几样不太新鲜，像是被人挑剩下的。还有，少爷屋里用的熏香，前几日突然断了，她去领，管事的推三阻四，最后只给了一小包劣质的。”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刁难？克扣用度，制造不便？王氏的手段，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告诉张嬷嬷，熏香暂时不用了，把我之前给她的药材，每日取一点在铜盆里慢慢煨着，效果一样。食材不新鲜就不要用，缺什么，让她列个单子给你，你亲自去外面采买，账先记在我这里。”
她不能动用太多嫁妆银子引人注目，但这点开销还负担得起。
“另外，让赵二管事无意中向父亲透露一下，竹心院这边连少爷熏屋子安神的普通香料都领不到，管事们推诿塞责，怕是府中某些人‘病’还没好利索，心思又活泛了。”
青黛眼睛一亮：“是！小姐！婢子明白！”
借父亲的手敲打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最是有效。
“西市那边，阿木有消息吗？”
青黛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玩意儿，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编蝈蝈笼，里面还塞着一小卷纸。
“阿木今天托人送来的，说是给小姐解闷的小玩意儿。”
姜雪洇接过蝈蝈笼，打开，取出那卷纸。
纸上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初学。
“林记杂铺，三日前酉时末，闭店后。两辆无标记青篷马车至后巷。卸货：大木箱三只，甚重，落地闷响。卸货者：非店内伙计，皆着短打，沉默有力，一人手腕有青色狼头刺。接货者：铺内一驼背老者，验货后点头。马车旋即离去，未停留。货未再出。”
青色狼头刺青！
前世二皇子事败后，有零星线索指向其麾下有一支豢养的死士，标志就是手腕处的青色狼头刺青。而林记杂铺果然有问题。
这绝非普通货物，是兵器？还是其他违禁之物？
阿木的观察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告诉阿木，做得很好。赏他五两银子，让他务必小心，继续盯着，尤其是留意那个手腕有刺青的人是否再现，以及那驼背老者的日常接触对象。若有异常，立刻报来，不必拘泥形式，安全第一。”
姜雪洇快速吩咐，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二皇子府。
刘煜坐在紫檀木书案后，他手中捏着一份详细的密报，上面记录了靖国公府赏花宴上发生的一切。
“好，好一个‘唯有牡丹真国色’！”
“本王倒是小瞧了这位姜家嫡女。心绪不宁？孤僻晦气？”他嗤笑一声，将密报重重拍在案上，“她这心绪不宁，倒是‘不宁’得颇有章法！连靖国公夫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姜维庸那个老狐狸，态度暧昧，想两头下注？”刘煜指尖敲击着桌面，“本王送去的‘玉楼春’，看来也没能让她‘安心’啊。”
他语气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棋子若不听话，甚至可能变成扎手的刺，那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殿下，是否……”暗卫首领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愚蠢！”刘煜冷斥，“她刚在赏花宴上出了风头，又刚得了本王的‘恩赏’，此时出事，矛头直指本王和姜家，姜维庸那只老狐狸更会彻底倒向别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戾气，“给本王盯死她，她接触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本王都要知道！”
“另外，给王氏递个话。告诉她，本王耐心有限。若她连后院这点事都料理不清，连个女儿都拿捏不住……那她和她女儿所求之事，本王恐怕就爱莫能助了。”
“是！”暗卫首领领命，无声退下。
姜府，竹心院。
昏黄的灯光下，姜澈小小的身子裹在温暖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他的眼睛比之前有神了许多，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张嬷嬷。
张嬷嬷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小木马，那是她托人从外面带进来的。
她一边轻轻晃着木马，一边用苍老而温柔的声音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
“马儿……马儿跑……”一个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生涩的童音，突然响起。
张嬷嬷的动作猛地顿住，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姜澈微微开合的小嘴。
“少爷？您……您说什么？”
姜澈似乎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看向张嬷嬷手中的木马，小手指了指，嘴唇再次努力地嚅动着：“马……马儿……”
虽然含糊不清，但确确实实是两个字。
张嬷嬷老泪纵横，一把将姜澈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哽咽着：“哎！马儿！是马儿！少爷会说话了！少爷认得马儿了！”
天知道她这些日子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此刻听到这稚嫩的声音，只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了。
第二天一早，这消息就传遍了姜府下人的耳朵——
竹心院那个痴痴傻傻的小少爷，竟然开口说话了，虽然只说了简单的“马儿”，但这无疑是天大的好转迹象。
当姜维庸下朝回府，听到管家姜福禀报这个消息时，他正准备去书房处理政务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澈儿，会说话了？”姜维庸脸上露出罕见的惊愕。
对于这个体弱多病、几乎被遗忘的幼子，他并非全无感情，只是被权势和繁杂事务冲淡了。此刻听到这消息，心底那点微末的父子之情竟被勾了起来。
“是的老爷！千真万确！张嬷嬷亲口说的，好多下人都听见了！”姜福满脸堆笑，“张嬷嬷还说，少爷现在眼神清亮，胃口也好些了，都是托老爷的福，请了老成嬷嬷悉心照料！”
姜维庸捋了捋短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嗯，张嬷嬷是个得用的。传我的话，竹心院一应用度，务必精细周全，不得怠慢！再让账房支二十两银子，赏给张嬷嬷，让她好好伺候少爷。”
“是！老爷仁慈！”姜福连忙应下。
躲在廊柱阴影后的刘嬷嬷听到这一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匆匆跑回正院报信去了。
姜维庸沉吟片刻，脚步一转，竟朝着竹心院的方向走去。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儿子。
竹心院内，张嬷嬷刚给姜澈喂完一碗温热的牛乳羹。
听到通报说老爷来了，她连忙起身行礼。
姜维庸走进来，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姜澈正拿着那个小木马，好奇地摆弄着，听到动静抬起头。当看到姜维庸时，他黑亮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陌生和怯意，小身子往张嬷嬷身后缩了缩。
“澈儿，这是父亲。”张嬷嬷连忙轻声引导。
姜澈怯生生地看着姜维庸，小嘴嗫嚅了几下，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就在姜维庸心中微感失望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字眼，从姜澈口中吐出：
“爹……爹？”
姜维庸看着儿子那双酷似亡妻林氏眼眸，一愧疚和酸楚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他快步上前，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头。姜澈似乎瑟缩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躲开。
“好孩子……”姜维庸他收回手，转头看向垂手侍立的张嬷嬷，“张嬷嬷，少爷这边，以后就全权交给你，一应饮食汤药、衣物用度，直接向账房支取，不必再经他人之手。若有任何人敢怠慢克扣，你直接来回我。”
“是！老奴谢老爷信任！定当肝脑涂地，照顾好少爷！”张嬷嬷激动地跪下磕头。
姜维庸又深深看了一眼儿子，才转身大步离去。
正院荣禧堂内，王氏听完刘嬷嬷添油加醋的回报，再得知老爷不仅亲自去了竹心院，还给了张嬷嬷那么大权柄，气得将手中刚端起的参汤狠狠砸在地上。
“反了！都反了！”
“那小贱人！那个老虔婆！还有那个小孽种！他们合起伙来算计我！
“夫人息怒！眼下可怎么办啊？”刘嬷嬷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办？那小孽种不是‘好’了吗？不是会叫‘爹’了吗？好啊……那就让他‘好’得更彻底些！”
既然慢性的不行，那就来点“立竿见影”的！她不信，姜雪洇能时时刻刻防得住！
与此同时，听雪轩内，姜雪洇也收到了这消息。
她站在窗前，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父亲一时的愧疚，能换来暂时的安宁，却换不来永久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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