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照野没想到与一年没见的朋友再见面会是出警的时候。
灌木丛已经被警戒线围起,地上的血迹渗进泥土里,不再蔓延。周围群众指着警戒线内的场景议论纷纷。刘照野走进警戒线内,蹲下来观察起现场。
“120刚把人拉走,来得比较快,两个人都还有生命体征。”江天毅靠过来,压低了声音,他身上也沾着点夜露的寒气。“他们是从1503摔下来的。”他手向上指,刘照野顺着方向抬头,看到15楼破碎的窗口。“报警人称掉下去的是她的丈夫郑辉和她爷爷陈文雄。小冬已经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上去了,但是报警人的情绪很激动,一直在哭,话说不清楚,还没办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熟悉的名字闯进刘照野耳朵,她扭头向江天毅确认:“郑辉,陈文雄?报警人叫什么?”
“不知道。她一直很激动,问不了话。”江天毅摇了摇头。
“我可能认识她。”刘照野站起来,往单元楼走。“你在底下先看下现场,着重检查玻璃碎裂的情况,两人落地的位置。鹏鹏去医院,看看人还有没有意识。”江天毅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随后留在原地,开始检查现场。旁边个更高的男生则开上警车离开了小区。
楼道憋闷,潮湿,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老式高档小区的电梯已经慢得让人烦躁,却刚好给了刘照野胡思乱想的时间。这两个名字并不罕见,但他们出现在一起时,不由得让刘照野想到身边的朋友。
她走进1503室,客厅里,穿堂风吹起窗帘,从露出的巨大破洞中呼呼涌出,带着春夜的湿冷,激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那破碎的窗口像一个狰狞的巨口,要把房间里的一切吞噬进去。
刘照野扫视着房子,客厅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身影。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质睡裙,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刘照野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混杂着巨大惊骇和无助的冰冷气息。
“停云。”刘照野走近,尽量放轻脚步。她脱下自己的外套,带着体温,轻轻披在陈停云剧烈颤抖的肩上。“先把衣服套上吧,晚上还是太冷了。”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职业训练过的温和。
陈停云像是被这声音惊动,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破碎的惊恐和无措,她的视线茫然地在刘照野脸上聚焦了几秒,似乎才认出眼前穿着警服的人是谁。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更剧烈的颤抖顺着肩膀传递到刘照野搭着外套的手上。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手臂裸露的皮肤里,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别怕,停云,是我,照野。”刘照野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试图捕捉她涣散的目光。她能闻到陈停云身上淡淡的柠檬沐浴露的香味,此刻被冷汗和恐惧的气息覆盖。这味道很熟悉,又很陌生。高中时陈停云就喜欢这个香味。
陈停云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胸口剧烈起伏。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支点,猛地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刘照野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冰冷的触感让刘照野心头一凛。
“……照……照野……”破碎的声音终于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没……没了……都……都没了……”
“慢慢说,停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刘照野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温度,声音保持着冷静的引导。她的目光扫过陈停云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没有留下任何挣扎搏斗的痕迹。视线又快速掠过她单薄的睡裙,同样干净,但肩膀处皱巴巴的,像是被狠狠拉扯过。左脚上缠着绷带,可能踩到了玻璃碎片,急救人员应该帮她先处理了一下伤口。客厅狼藉,物品被撞倒,破碎,变成满地的混乱。窗口旁边玻璃渣子不是很多,窗框还在。
陈停云抽泣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语序混乱,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他......郑辉......他回来了像疯子......一进门就砸了花瓶......”她惶恐地望着破碎的窗口方向,仿佛还能看到当时的景象,“他指着爷爷的鼻子,骂爷爷......骂他是个老不死......霸着位置......骂我......骂我是贱种......没本事扒拉钱给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屈辱和恐惧的余音。
“......爷爷气坏了......指着他骂......骂他没出息,一点都比不上他哥......”陈停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悸,“然后......然后郑辉......他突然......突然就像疯了!眼睛直直的!嘴里念念叨叨,什么都听不清,像中邪了一样!他突然就拿着花瓶碎片,扑上去揪住爷爷的衣服......他们,他们扭在一起,往往窗户那边撞......”她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身体向后缩,仿佛要躲避那恐怖的景象。
“......可是那玻璃前天被人从外面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了,都已经爆开了......”陈停云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泪水汹涌,“前天我就找了物业要找人维修,可是昨天到今天一直下雨,他们一直没法过来......如果,如果早点维修好就好了......如果天不下雨就好了......”她说不下去了,身体剧烈地颤抖,只剩下绝望的哭泣。
刘照野沉默地听着,手臂上被她抓握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她能感受到陈停云身体的冰冷和颤抖是真实的,那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从停云的手指传递到了她的心里。她感到一阵揪心的难过,她握住陈停云的手,试图将温度传递过去。
窗外,酝酿了许久的第一滴雨,终于沉重地砸在窗台残留的碎玻璃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紧接着,更多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敲打着窗框和楼下的遮雨棚,瞬间织成一张密集的、冰冷的网。雨声迅速放大,掩盖了陈停云压抑的哭泣,也淹没了客厅里勘察人员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取证的拍照声。昏黄摇曳的楼道灯光,透过破碎的窗口,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如同鬼影幢幢。
刘照野目光越过陈停云颤抖的肩膀,再次投向那片吞噬了生命的空洞黑暗。雨幕已经彻底遮蔽了楼下的景象,只有一片模糊混沌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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