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顶灯有规律地闪动着，景少微不再和黑猫闲聊，而是动作麻利地将柜台上的杂物快速扫入一旁的储物箱内，在她把储物箱的盖子合上的瞬间，吸顶灯停止了闪烁，门口也刚好传来两声极轻的敲门声。
景少微连忙快走几步上前开门，带着她刚才没用上的专用的营业微笑。
“欢迎光临祈梦馆，”景少微不着痕迹地将来人上下扫视一遍，确认对方不是来找事的之后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面前的客人是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偏瘦、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约摸二十五六岁，左手摩挲着裤缝，右手用力地握着手机，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紧张。
“你、你好，”年轻人看到景少微的刹那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艳与意外，但他控制得很好，很快就将目光投向了景少微身后的房间，有些忐忑地问：“听说这里可以让我梦到想见的人？”
景少微微微颔首，侧身做出请的手势，示意客人进门详谈。
年轻人进入房间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原因无他，这家店的装修布置完全不像是有能力提供玄学服务的样子，要不是推荐他来这里的人十分靠谱，他怕是会直接走掉，不会在这样简陋的房间里多停留一秒。
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出身，但这样昏暗、逼仄又拥挤的房间他也只在特定的电视剧里见到过。
说是祈梦馆，招牌上还有算命、取名、测字这些常见的服务，但内里的装潢看起来和玄学似乎毫无关系——没有桃木剑、八卦盘，没有供奉的天尊，就连柜台背后的架子上都没有一本看起来像是和玄学有关的书籍，他甚至看到了一本书的书脊上写着《工业工程概论》。
加上柜台上老旧的电脑、房间中央还在小幅度晃悠的摇椅，年轻人足足在心里警告了自己十遍才得以让自己没有泄露出太多负面情绪地坐在房间角落唯一的一张会客椅上。
景少微翻出一次性纸杯给客人倒了杯水，顺势坐在年轻人对面的凳子上，开启了接大活儿前的正式流程：“客人怎么称呼？您刚才说想要梦见想见的人，可以说一下具体情况吗？”
年轻人接过纸杯道了声谢，随手将杯子放在了一边，他沉默了一会儿，两手交握，目光定死在桌沿，才缓缓道：“我叫陆云，我想要梦见的……是我的爷爷，不，按照正规叫法，应该是我的姥爷，只是我习惯于叫他爷爷……”
“他在五月中旬去世，当时我正在外出差，没来得及陪老人家最后一程、见老人家最后一面，但我收到爷爷去世的消息之后也第一时间请假赶了回去，在老家待了三天，给爷爷守灵、送爷爷下葬。”
陆云的脸上浮现出怀念与悲痛，但慢慢又转化为了迷茫——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经常会想起爷爷，但爷爷没有一次来过我的梦里，而我的舅舅、舅妈则不止一次的梦到过爷爷。前两天他们还在家族群里问我，问我有没有梦到爷爷，我说没有，他们就好像开玩笑一样说我没良心，说爷爷生我的气了，不愿意来看我。”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一直认真聆听的景少微，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能帮我梦见爷爷吗？我想问问爷爷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如果是的话……我得跟他道歉。”
景少微缓慢地点了点头，但回答的语气中带着迟疑：“如果是要梦到已逝之人，梦里可能会出现危险，这个你可以接受吗？”
“危险？”陆云皱了皱眉，不理解梦里会有什么危险。
景少微对于难得上门的客人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你可以这么理解——梦境受潜意识的影响，而人的认知则左右着自己的潜意识。你清楚的知道你爷爷已经去世，所以他在你的梦里的存在形式可能不会是普通的人的形式，而因为祈梦的特殊性，人在梦里的体验极为真实，梦中如果受到伤害，也就会通过潜意识的反作用在现实中有所体现。”
“你的意思是，我梦里的爷爷可能会变成鬼，而我如果在梦里受伤的话，现实中也会受伤？”陆云说着说着就提高了音调，语气中充满不可置信。
景少微轻轻摇了摇头：“前半句是对的，但后半句不对。你的爷爷的确可能会变成鬼的形式，但你如果只是在梦里受伤的话，梦醒之后只会不同程度的虚弱一段时间，在梦中，你需要注意的只有一点——不要在梦中死亡。”
“如果在梦中死亡，你的大脑会认为你已经死亡，现实中的躯体轻则变成植物人，重则直接停止呼吸。”
陆云似乎被景少微的话吓到，安静了好一会儿，静到整个房间内只有他粗重的喘气声。
景少微耐心地等着客人作出决定，这些危险告知属于必备的程序，虽然到现在也没人在她手上真正咽气过，但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她可不是为了钱就置别人性命于不顾的黑心商人。
“可以，我接受。”陆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又重新坚定了起来，“如果真的能梦到爷爷，我相信不管是真正的爷爷还是我潜意识里的爷爷都不会伤害我的。”
“而且我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应该不会有多危险。”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景少微这才点了点头，放慢了说话速度，温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刚才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我们能引你入梦，自然也会在梦中尽量保护你，保证你达成目的之后顺利离开梦境。”
“……好。”陆云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他知道这是景少微的免责套路，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其中，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索性破罐破摔地问起具体流程和具体费用。
反正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见爷爷的，不可能因为这概率极低的死亡可能就放弃。
做阑尾手术、拔牙、打蚊子、挤痘痘都有死亡风险呢，做个梦怕什么？
景少微起身，走到柜台后面，顺手摸了一把团成一团的黑猫，也不管它的反应，心情颇好地在电脑上点点点，随口问了陆云他的生日和他外祖父的生辰和忌日，很快就生成好一张表格。
在打印出来与叫陆云过来直接看之间，景少微果断选择了后者。
“这个是系统自己生成的价格，是根据你的运数和你外祖父的情况经过很复杂的计算得出的结论，价格是有点高，但你放心，绝对物有所值、物超所值……”
景少微有些忐忑地看着陆云认真的表情，生怕他说上一句“太贵了，买不起，告辞”，她也不是不想给来之不易的客户打折优惠，只是这定价确实是系统自己生成的，她一个卑微的打工人实在是没有权利干预价格，只能干巴巴地介绍着自己能提供的服务，尽量争取顾客。
“也不贵啊，”陆云嘟囔着，拿起了手中的手机，“是现在直接付还是？我看里面还有定金什么的，这还要还分个定金尾款吗？”
景少微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下一秒就扬起更大的弧度：“先付定金就好，五千块，您是刷卡还是扫码？”
她见陆云已经拿出了手机，赶紧低头从柜子里翻出许久不用的扫码枪，扫完码后又打开被废纸盖着的打印机，将用户知情同意书一式两份的打印出来，完成剩下的手续。
“这张卡片上写着祈梦前的准备工作，您收好，今晚八点前务必完成上面的所有要求，零点之前务必入睡，您会如愿梦到您的爷爷。”
景少微双手递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随即右手一个漂亮的翻转，像变魔术一般变出一枚精致的采血器，在陆云伸手接卡片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右手，扎向了中指指尖：“稍微会有一点点痛，记住这种感觉，如果在梦里醒不来，就找东西扎向指尖，痛觉会带你找到回来的路。”
她说完就将采血器收了起来，面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客气，帮陆云整理好合同和卡片，轻声说着卡片上的注意事项，送他出了店外。
“祝你好梦。”景少微在店铺招牌的阴影下挥手送别。
陆云感受着外面烈日骄阳带来的热意，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突然似有所感，转头向后望去，但后面已经没有了店主的身影，就连卷帘门都不知道何时被拉了下来，刚才的一切，虚幻得恍若梦中。
但手上的牛皮纸袋却在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过的事情，虽然对这有些玄幻的祈梦尚有疑虑，但定金已付，合同已签，他没有反悔的余地，还有足够的渴求，只能试试看了。
另一边，再次关了门的店铺内，景少微对着账上新多出的五千块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没出息的样子看得黑猫都忍不住嫌弃地开了口：“这就是你说的大活儿？帮别人做梦？看那年轻人的样子感觉你也没多赚钱。”
景少微心情正好，不想跟一只猫计较，双眼根本不离开自己的账户余额，道：“对他来说这五千可能只是一周的工资，加上尾款也就是一个多月的工资，用来解决自己心中的遗憾非常值得，但对于我来说，就等于即将入账两万五，而我只需要辅助他在梦里完成自己的愿望，一晚上赚别人一个月的钱，这不是大活儿是什么？”
黑猫没忘记之前的问题：“那你之前说的快速升级是什么意思？你这个系统的经验条是用金钱点上去的吗？”
没想到一只猫还知道经验条，景少微有些奇怪地看了黑猫一眼，不过想想会说话的猫和普通猫肯定是有区别的，知道些其他东西应该也不足为奇，便没有在意地摆了摆手，拿上刚才的合同和采血管向楼上卧室走去。
“你什么意思？”黑猫跳上了柜台，目光炯炯地盯着上楼的景少微，控诉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景少微轻快地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向上，一个转身就隐入了楼道，只留下一句飘渺的长音——
“你明天就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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