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令容的名字,在这样喧嚣的浪潮里,被一次次提起,又一次次绕开真正的核心。
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知道答案。
萧令容的名字,最早让世人记住,是在她六岁那年。
当时太后尚在,萧庭还未登基,她不过是圣宠炙手可热的宸妃所出,人人都道她天生贵胄,命好。
可没人想到,那年冬狩,她竟会大着胆子偷偷骑了马追鹿于冰湖之上,一路追出十余里,直至马蹄陷雪,身侧无一宫人护随。
那一年的雪夜,萧庭策马追到时,她正把破了腿的小鹿抱在怀里,眉眼倔强地望他:“我抓到它了,不许猎人杀它。”
萧庭气得咬牙,却最终还是下令放了那只鹿。
后来,这事成了宫中谈资,但也让人看到了这个“宸妃之女”的不寻常。
不是宫里那种唯命是从、循规蹈矩的公主。
再长大一些,她更是将这份“桀骜”演绎到极致。
她十岁那年初雪,于内庭比剑胜了骁骑将军之女,还在对方气急败坏时轻描淡写丢下一句:“你可以再练三年,但比不过我,是事实。”
她不藏锋芒,也不喜圆滑。她年少张扬,直来直去,连最不喜她母妃的太后都曾在宫宴后叹道:“此女聪慧,然性太骄。”
可也就是这份“骄”,在后来的风雨里,成了她唯一的铠甲。
谢家沈家被诬,流放那日,殿前跪了整整一夜的她,没哭一句,只是死死拽住了萧庭的袍角。
“皇兄,我只问你一句——沈家可是真的叛国?”
她一身白衣跪在风雪里,瘦得几乎快被风吹走,眼里却一滴泪都没有。
萧庭避开了她的目光,也没告诉她母妃已经自戕于宫中的消息。
她没再说话,转身时嘴唇已经冻得泛白,但背挺得笔直。
那之后的日子,她不再出席宫宴,不再参与朝中女眷聚会,连她最爱的梅园都许久未踏足一步。
她仿佛成了一把藏起锋刃的刀,静静地躺在鞘里,帮着萧庭拉拢人脉,又在皇后步步紧逼的时候和他一起来到西北,忍着风沙稳定后方。
如今,她又走到台前,众人眼中,她是“重获荣宠”的长公主,是有陛下偏爱、有盛名在身的女子。
可她自己知道,那些风雨,从未远离。
她和皇兄是拼了命一步步走回京城的——沈家谢家翻案、萧庭登基,每一桩背后都有她曾赌上的执念。
“所以,现在这些人又要来打量我,挑剔我,试探我。”
萧令容坐在厅中,望着面前一本本来客的名册,语气平静:“好啊,我正想看看,谁还没学会规矩。”
她伸手拿起朱笔,一一点下名号。
“顾家的三郎,如今不是还在太学读书?不必来。魏家的小姐,听说月前为前太子说过两句话,也不用。”
“还有这个……韩家嫡子?谢家被流放时,他家可没少落井下石。”
玲兰听着,心里都替那些人发毛。
“殿下,您……是不是该稍微放松些?”
“我很放松。”她眼角一挑,笑意却没到眼底,“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能光明正大地挑人。”
她轻声叹道:“我不会再让旁人左右我了,玲兰。一次都不行。”
而京中,各家贵女听闻公主将亲自点人,也早早在背后摩拳擦掌。
“听说长公主最喜素色,姐妹你那套桃红衫裙可得换了。”
“听说她不喜张扬,也不喜欢诗词太浮夸——最讲规矩。”
“我听母亲说,陛下这回可能想在春日宴上试探公主驸马人选呢——”
“真的假的?”
“真假我哪知道,但你去不去?”
“去,当然得去——这可是长公主第一场宴。”
众人都在为那一场春日宴筹谋,而在公主府深处,萧令容终于收起了最后一份名单。
她掀开窗帘,远远望见长春花开得正盛。
她想起她和皇兄和谢临刚回京那年,也是在春天。
他扶着窗框,靠在马车边上看她,一句话没说,只是目光极轻极静。
那一刻,她好像就知道,她这一生,绕不开他了。
但如今——她不确定还能不能继续靠近。
#
萧庭很少提起少年时的事。
少年丧母,在皇后敌视、权臣环伺的局势中登上皇位,哪怕有明昭在前顶着压力,分散皇后一脉的注意力,获取宗室庇佑,但他和谢临的暗地谋划依然步步惊心。
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段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
那些寒冬夜里他不曾合眼,看着书房一卷卷政牍堆到案角,看着朝臣的眼光一天比一天更逼仄。他还没完全长开骨骼,面容却早早写上了沉稳。
除了萧令容,只有一个人,敢在他难得喘息时拍他肩膀,说:“这一摊烂事,你收得太慢,我来。”
那是谢临。
谢临不是将门之后,也没有什么赫赫家声。他生在翰林世家,却不拘于诗礼传家。谢家沈家蒙冤被贬岭南后,改名换姓的来到西北做了他的谋士,几年后又跟随他被召回京中。
那时候的萧庭刚被封为太子,而谢临才十九。
他知道谢临的本事——
谢临读书不拘于章法,却过目不忘,推演精细。他能在纸上写出四十六种朝局变化,也能在殿前以三言两语逼得三品小官口不能言。
更难得的是,他不但能看清局势,还能甘愿藏锋。
太子初立府时,四方势力交错,各家都想送自己的人进去。谢临或许不是最稳妥的选择,但他是最干净的。
“我不站谁的队。”他当时这样说,带着些轻飘飘的骄矜,“我只站赢的那一边。”
萧庭听了,没生气,反而笑了:“那你要想清楚,我是不是能赢的那一边。”
谢临挑眉:“若不是,我就会劝你早早放弃。”
自那日起,他们就不是单纯的君臣,也是最合拍的朋友。
而萧庭登基后,谢临成了他最倚重的谋士。
他不挂实职,只列中书门下省外员,却每日在宫中辅政,几乎与天子朝夕相对。
谢临替萧庭定过五起边关之策,三度调整户部税制,两度改换监察制度,更在朝堂动荡时一纸密折揭发齐王谋反,替萧庭稳住了根基。
他从不显山露水,却几乎参与了所有关键政务。
“你就没想过,若换一个天子,你说不定能爬得更高?”萧庭问他。
谢临靠在榻上,轻笑:“你什么意思?让我另投明主?”
“不是。”萧庭抬眸,眼中透出些微复杂,“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为了谁。”
谢临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窗外春日新绿,道:“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我啊,是替我自己赌一次。我赌的,是你能做一个真正的好皇帝,能为谢家沈家翻案,能护好令容。”
两人性情不同,却从不争执。
萧庭理性克制,擅长权衡。谢临聪明凌厉,动辄偏锋。
他们像棋盘上的黑白子,永远站在对弈的两端,却又配合无间。
朝中有过一段时日,流传着“帝不早朝,谋士当政”的传闻。
而谢临对此一笑置之。
他从不主动邀功,也从不在朝堂上争位子。别人巴不得进位三品,他却常年处于虚职,连俸禄都只领一半。
“谢大人不求名不求利,他图什么?”有人疑惑。
“他图自己。”
也有人这样说。
——“他心里只信他自己,不信这朝廷,不信陛下,不信百官。”
但萧庭知道不是。
谢临不信众人,却始终信他,更信萧令容。
谢临是他最稳的一道影子。他不止一次说过:“没有谢临,便没有今日之朝局。”
可这样的人,偏偏在一场旧案翻案中,被逼至死地。
那年,是萧庭最难的一年。
谢临当时已然身患重疾,却仍然为他出谋划策,伏案到深夜。
就算是萧令容来劝,也没阻得了他。
“陛下,皇后那边不会甘心,西北那封粮案必须有人顶上。”
“可你身体……”
谢临一挥袖:“谢临命薄,不怕再短几日。”
“你知不知道,若你倒了,我……”萧庭声音有些哑。
“你就输了。”谢临看他,语气轻得像句玩笑。
萧庭没说话。
可后来,谢家得以洗冤,西北军权成功归心。谢临也可以不再用隐姓埋名,但他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步履轻捷的谋士。
他虚弱、沉默,常年靠药吊命,不出三句便喘得剧烈,甚至连批改都需他人代笔。
朝臣有人暗地说他是废人,是靠萧令容的情分才能回宫养老。
但萧庭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偶尔会在深夜前往谢临寝殿,披了外袍,与他一起对着棋盘坐。
谢临手指不太灵便,每下一子都要极慢。他也不急,只陪着。
有时下完一局,谢临会看着他笑:“你没我不行吧。”
萧庭也笑:“我这朝堂,没你是能走。但不稳。”
谢临点点头,仿佛听见了什么答案:“那我就再活两年。”
他们是君臣,是朋友,是彼此最倚重的那一个。
而如今,除了他们自己,大概谁都不会想到——
若不是谢临,便没有现在这个萧庭;而若不是萧庭护到底,谢临也活不到今日。
他们之间的情谊,不是旁人能窥破的,但就算再深的情谊,他也不会让妹妹吊死在谢临身上。
只是最近,萧庭越发频繁地在御书房望神。
谢临的病,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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