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郑中家宅那边呢?”厉峥问道。

“尚统留了人看守。”赵长亭如实答道。

两条线索一时半会儿都没了进展,厉峥伸手捏捏眉心,对赵长亭道:“知道了。无论是临湘阁里,还是尚统那边,一有新消息,便即刻来通知我。”

“是。”赵长亭行礼,随后离去。

厉峥捏捏眉心,去净室从头到脚冲洗了下,重新穿好衣服。出来后,他合衣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清晨,卯时。

已在这个时辰起惯的岑镜,在榻上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茫然,随即一愣,频繁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红罗帐幔,丝绸软被,镂空雕花架子床……她这是在哪儿?

她努力追溯,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眼前出现跟着锦衣卫策马赶路的画面,尚统说还有两日就到宜春县。

是了,他们不是在赶路吗?她怎么忽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岑镜翻身起来,可身子刚动,一种陌生的,撕裂般的痛楚从身体深处传来,岑镜紧紧蹙眉,跟着便发觉全身酸痛。

岑镜短促地喘气,坐在榻边稍缓,都不敢做幅度大一些的动作。她这是怎么了?骑马太久?还是摔下了马?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手里有东西。岑镜抬手,发现掌心里躺着一张字条。

岑镜不解,将手中字条打开。

看清字条上的字后,岑镜微惊,上面竟是她自己的字迹,只有十二个字,“施针遗忘,莫问昨夜,留书桌上。”

岑镜一愣,竟是她自己给自己施了针?也就是说她忘记了几日的事情?

忘记了多久呢?昨夜发生了什么?她身上这剧痛又是怎么回事?

岑镜忍着痛起身,缓步走到桌边,正见桌上留有她自己写的书信。岑镜拿起书信,细细读了起来。

五月二十日,至江西宜春县县衙,钱粮师爷郑中中暑身亡,经重新检验,乃密室高温烧炭致死。此人早已倒戈朝廷。宜春县衙众人尽皆羁押。

五月二十日晚,随堂尊入临湘阁查郑中案线索,暂留临湘阁。当夜有事发生,事出从权,施针遗忘,堂尊知晓。案情若有不明,询问堂尊,施针之事,不可叫第三人觉察。

此番虽施针作尾,但有一搏之力,当信己。阅后即焚。

如果昨日的五月二十日的话,她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五月十八日,也就是说她忘记了两日的事。

岑镜拿着信,走到门侧窗后,将窗户拉开一条缝,朝外头看去。是一间装饰豪华的酒楼,她的位置在二楼。看着楼梯上走动的锦衣卫,以及一楼对面十步一人的值守,岑镜放下心来。

她重新回到桌后,撑着桌面,小心翼翼地坐下,却也只是坐在椅子三分之一处,以免不适。坐下后,她撑开书信,再次仔细阅读起来。

信上只提到了郑中案、施针的事、以及一句隐晦的提示。她这么写,定有缘由。

案子必会提及,她了解自己,任何时候都不会耽搁正事,她不能失去留在诏狱的机会。

岑镜眉微蹙,看来昨夜,她其实是跟着厉峥来查案的。可是此刻,她为何身上这般酸痛,更要紧的是……岑镜唇紧抿,那令她陌生的撕裂痛感,每动一下,都叫她承受难以言说的苦楚。

而身上这陌生的疼痛,书信中却丝毫没有提及。要么施针与此事有关,她必须忘记,要么就是根本不重要,没有记录的必要。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她昨夜莫不是在临湘阁这等烟花之地,被人欺辱?

可转念一想,说不通。她一向是跟着锦衣卫一同出入,断不可能有人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造次。尤其厉峥恶鬼之名远扬,有他在,哪里还有别的鬼敢出来?

最麻烦的是,她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被欺辱,毕竟她未曾经历过人事,无法判断这等疼痛是否与此有关。

如果这件事根本不重要,她揣测,约莫是这一路赶来江西,连日骑马造成的伤痛。

她了解自己,既然自己选择施针遗忘,那这件事,不记得必然对她更有利。按理,她应当相信昨夜的自己做出的决定。

可这隐秘的疼痛,实在叫她心下难安。

岑镜静思片刻,心中有了决议。她只需要确定一件事,自己是否有被人欺辱的可能?只要没有,那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无需再过问。

看来只能等见到厉峥时,再旁敲侧击地问问。

岑镜再次看向手中的信,神色严肃起来。

更要紧的是案情,她得尽快梳理出来。她能留在诏狱,是万里挑一的机会,须得十二分上心。

信上说,郑中早已倒戈朝廷,这想来是这两日刚知道的新消息。

之前厉峥只是告诉她,他们此去江西,要找一个名叫郑中的钱粮师爷,手中有严世蕃的账册原本。

钱粮师爷,属吏不属官,无有品级,多由私人幕僚担任。是地方官府中极其紧要的属吏,专管一府、一县的财政、税收、钱粮、户籍、仓储等核心事务。

严世蕃被流放前,官至工部侍郎,这是个大肥差。凡朝廷河工、营造等工程,皆为其敛财渠道。

大笔的钱财流入严世蕃手中,自是要有人处理这些财务。而郑中,就是这个人。

他掌握着严世蕃最核心的财政命脉。财物的流入,以及钱财的去向。

这不起眼的小小钱粮师爷,就是严世蕃贪腐之网上的重要枢纽。

岑镜之前只知道郑中手中的账册原本格外关键,却不知这么重要的人物,厉峥是从何处查得线索。现在方知,原是郑中自己,暗中倒戈朝廷。

同样作为底层类似的角色,岑镜了解郑中的想法。他虽然掌握核心机密,但却没有相应的权势自保,就像厉峥身边的她一样。

作为关键人物,他必然是从严世蕃的财务变化中,觉察出风向不对。为了自保,选择倒戈朝廷。但没想到,朝廷派来的钦差还没到,他自己就先被害。

郑中手握账册原本,宛如三岁孩童抱金砖行于市。他寄活命的希望于朝廷,但盯着他的人,实在太多。

岑镜蹙眉,她在这个小小师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最脏的活由他们干,可一旦出事,无论是主家主动,还是被动,最先牺牲掉的,就是他们这些最好动的人。

昨日晚上,她跟着厉峥到临湘阁查郑中案的线索。想来是她验尸之后,发觉郑中的死亡地点,与这临湘阁有关,昨晚办完事后,便暂且歇在了临湘阁。

那么最后那句提示,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但是,她搏的是什么?该信自己的又是什么?

若有所思间,岑镜吹燃火折子,将她留给自己的信焚烧。

盯着信在笔洗中燃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岑镜这才移开目光。她已经梳理出能梳理的所有信息,剩下的,就只能见到厉峥后再问了。

念及此,岑镜再次撑着桌面起身,迈着细碎的步子,挣扎着去净室梳洗。

待她梳洗完出来,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赵长亭的声音传来,“镜姑娘,楼下已备好早饭,出来吃吧。堂尊让你早饭后过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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