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再晚一些，黑云刚好低垂，父亲商荣提着公文包回来，昏暗的客厅开了一盏不算明亮的顶灯，四人跪坐在地板，取下盒子的蛋糕散发出甜腻的奶油味，桌子的正中央是穿着和服的玲美，她青涩秀气的脸庞化着淡妆，看着蛋糕的眼神有着清雅的笑意，宛如含苞待放的栀子花。
惠子女士为女儿戴上生日皇冠，亲吻她的额头，只有在这时候寡言沉默的她才会露出些笑容，“生日快乐，我的玲美。”
在此期间，这个家的主人商荣始终举起摄像机镜头，取景框里是小女儿清雅温暖的面庞。
生日祝福歌，和许愿流程结束后，商荣取出放在一旁的礼物送给玲美，那是一支价值不菲的小提琴。
玲美适合艺术，适合音乐，商荣在玲美仅仅五岁时拨动拨浪鼓时候就这么断定道。
记忆中商荣是如何思考地看着积雪……
积雪嘛，她成绩好，哪条路都行得通。
玲美惊喜的音容落在积雪眼里，她忽然笑了片刻，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玲美为小提琴琴弦擦上松香，当场演奏起来。
琴声悠扬一阵阵传到耳边，风绕过窗户吹进房内，天边残存着淡淡的月色，一切都静下来了。惠子女士好像在落泪，那种饱含欣慰的泪应该是让她想起了玲美第一天降临在人世间的时候。
孩子的成长总是令母亲落泪。
积雪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宛若老电视般雪白的空白，背脊僵硬，她突然看不见了。
几人沉浸在喜悦里，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眼前花白一片，尽管如此，她维持着平静，看起来与寻常无异，毕竟她寻常就是一副寡言少语的冷样子。
蛋糕分完了，几人分别下桌了。
积雪仍然坐在原处，手指捏着尚叉子，以一副心事重重的姿态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惠子女士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要坐到什么时候，我该收拾卫生了。”
积雪寻着声音望过去，黑压压一片的视野里，猜想惠子女士的脸上一定是在皱眉，“我来收拾，您休息吧。”
身后没了声音。
等待没有让她的视力恢复，积雪坐了段时间后起身，摸着瞎将桌面的餐盘，蜡烛，美吃完的蛋糕，弄回垃圾桶。
回到房间，站在洗漱台旁边清洗手上沾染的奶油时，她抬眼望镜子，模糊一片。
这是第几次了。
她记不清。
恢复视力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伸出十指，仔仔细细地看掌心纹路，就像看生命脉络，重新看见是一件值得松口气的事，特别是对健康的人却思想厌世的人来说无异于重新给了她第二次好好生活的机会。
积雪对此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第一次视力突然消失的时候，她慌张。
第二次她强迫自己冷静。
第三次，她已经临危不乱。
后来，她练就了不让人发现的本领。
第一次视力消失距离现在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而她来到东京已过了十年。
整理好自己，积雪穿过长廊，走向客厅。
庭院里芭蕉被风摇的肩肩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这天阳光好的令人心醉，但客厅里传来惠子女士摔打厨房用具的声音。
她走进客厅，惠子女士做好了饭，端着餐盘从厨房走进来时，目光犀利。
积雪发现不少奶油还在桌面的痕迹，她微赫着低下头，看来成为废人会给别人带来很多麻烦。
重新洗干净抹布擦拭桌面，她擦得很仔细。
直到玲美坐在桌前，不穿和服不化妆的玲美显得稚嫩，她有一双灵动会笑的眼睛，在积雪面前却不怎么笑，她同姐姐积雪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积雪擦干净了桌面，起身去洗抹布，晒在庭院的晾衣绳上。低头的时候视线被一抹红捕捉到，芭蕉树下有人工仿生鱼塘，里面游荡着两条小金鱼，她偶尔会去看上两眼，以确保里面的金鱼还活着。
不知是什么缘故，隔段时间鱼就会死，死掉的鱼就埋在芭蕉树下做肥料，池里会立刻新买来两条替换上。所以芭蕉树能生长的这般蓬勃，总归有养料肥沃的功劳。
积雪回到房间，又来到客厅，将昨天没送出去的生日礼物递给玲美。
“生日快乐。”
玲美冷淡的态度缓和了许多，接过礼物很有礼貌地感谢了她，“谢谢姐姐。”
餐桌上，商荣面目依旧和颜悦色，积雪原以为那是玲美生日的缘故，其实不是的，他只有在商场上能盈利赚钱时能持续激昂的精神，就差兴高采烈了，他同妻子爽快地说，公司来了投资，要是能抓住这次机会，就可以回到鼎盛时期。
积雪看着父亲一扫颓然的状态，虽不知道是真是假，却也抱着悲观的态度，毕竟乐极生悲的道理亘古不变，她不会去扫兴，只是默默地听着，等着那种不出意料的结果到来。
吃了早饭，积雪向他们告别返回校园。
学校里的课程比较满，她主修的小语种，鉴于就业形势艰难，她又辅修了计算机，当然她并没有打算以此谋生。别人见她想拿双学位或许有投来赞赏目光，只有她知道，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迷蒙一片，举棋不定。
学校里她依旧是独行者。
中学生涯里没有交朋友这件事让她受到很多麻烦，她想着在大学改变，尝试着交往各种身边的人，尽力后发现自己没法容忍那种关系。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她不需要朋友那种东西。
她不需要了解别人，也不希望别人了解她。她喜欢一个人的自在，尽管别人眼中显得异类。
她满不在乎。
新学期的迎新晚会，她一贯不参加这些活动，有一个名为公主的戏剧角色被分配到她身上。使得她需要穿一条红色鲜艳鱼尾裙，大大的裙摆摇摇晃晃，身体的曲线像美人鱼。
经过一星期的练习后，她在众人面前近乎完美地完成了这场表演，谢幕时观众的掌声使她认真地思考了半响。
得出的结论是，她不喜欢。
后台，积雪站在宽大的练习室细细端详那镜子里的自己。
红色的鱼尾裙是她极少会去触碰的颜色，她看着这样的自己很是陌生。
在积雪身后不远处，有人在注视她，他的脸上涌动着谦和的笑容，他看着积雪面无表情地转了一圈，裙摆随着动作翩翩起舞，又顷刻间落在地面。
她的表情有些疑惑，和茫然。
可最终寂静下来，因为来电铃声。
商荣的助理打电话给她，说她父亲已经陷入崩溃。他父亲以为的要改革换面，结果他连门都没走进去，苦苦哀求下连保安都能给他眼色看。
光是听着助理先生的语气，积雪就已经觉得沉甸甸了。
积雪去接他，先是打车过去，这花费了她不少金钱，看着眼前的巨大的会所，那些闪动的霓虹灯光宛如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吞噬她的滴血大嘴。
她打算走进去，被拦在门口。
她拿出电话给助理先生打电话，片刻后门口的人改了态度，让她进去。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里面的构造和路线，眼前的模糊让她瞬间定在原地。
她茫然地站在大厅，耳边是各种各样的声音，身体重心将悄无声息地直坠水底，在外面的世界失去视力毫无安全感，她的脸上开始呈现惨白的色调。
那一瞬间，她想她失去镇定了，她捏着手机，警惕地低下头。
直到有人撞到她，那力气可真不小，她后仰倒下去，重重地摊在地上，手机也摔走很远。
那人似乎被她坐在地上不动的模样吓到。
“你没……大丈夫ですか？”
她捕捉到了那句中文。
积雪摇头。
男人将她扶起来，又关心地问了句，积雪还是摇头后，他才走了。
……
十九点时，助理带着衰败灰心的商荣离开了。
他曾给积雪打电话，询问她在哪儿。
积雪坐在一楼角落的沙发上等着视力恢复，握着手机用平静的腔调回答，“我堵车了，来不了，麻烦你带父亲离开。”
失去感官后，时间变得极其漫长。
积雪毫无办法地等待，寻求帮助是她从未想过的途径。积雪认为通过等待，一切虽然不至于变好，至少不会变得更差。
此刻会所里变得很安静。
说中文的戏谑声音传来，清晰的落在积雪耳里。
“楚川，被你撞到的那位小姐竟呆滞着在楼底下坐了几个小时，她真的没事吗？”
“或许我们不该关心，至少她看起来精神正常。”
熟悉的声音传来，这人是刚撞她的人。
“她穿了条红裙子，可真够鲜艳，看起来像被对象拒婚的失恋女人。”
“拜托你闭嘴，先生可没教过你议论他人。”
他们身后走下来的人使得两个人同时闭了嘴。
“秦先生。”
几人脚步声向着门口的位置移过去。
积雪恢复视力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位秦先生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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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鱼尾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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