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峰主殿静得过分,连烛芯炸花的声响都像耳光。
沈清寒坐在寒玉榻上,背脊挺得笔直,其实全靠一口气硬撑。
那道黑芒从他左肩划到腰窝,伤口像裂开的冰缝,血早止了,可皮肉翻卷的地方仍渗着寒气。
他闭眼,灵气一丝丝往外抽,像蚕吐丝,先补骨头,再补肉,最后才补那层皮。
空气里混着药草腥、血腥,还有他自带的冷香,像雪里泼了热醋,呛得人眼眶发涩。
殿外长廊,苏晚烬曲腿坐着,膝盖抵住药碗底。
药汁还冒热气,苦味儿先爬上她睫毛,再钻进喉咙。
她指尖被烫出小水泡,不疼,反而痒,痒得她总想挠心口。
“他替我挡的那一下,到底图什么?”
这个问题在她脑里蹦跶一整夜,像跳蚤,越抓越痒。
她抬眼,殿门半掩,缝里漏出一线光,像刀口。
那光落在她手背上,照得血管发蓝,像一条条不肯安分的火脉。
她忽然想起沈清寒昨晚的眼神——漆黑里猛地裂出一道白,像冰湖炸缝,转瞬即逝。
那眼神是担心?还是担心她这具“容器”被摔碎?
她分不清,也不敢分。
“师尊,药好了。”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倒像另一个人隔着纱说话。
沈清寒睁眼,先看的不是药,是她指尖那枚水泡。
他目光停了一瞬,短得可以忽略不计,却足以让苏晚烬呼吸乱拍。
“放下。”他声音也哑,却带着刚睡醒的砂砾感,磨得她耳膜发热。
她照做,碗底碰玉几,“叮”一声脆响,像敲在她牙根。
转身才两步,他又开口:“火还烧不烧?”
他问得随意,像问外头梅花开没开。
苏晚烬却刹住脚,丹田里那簇金色火苗立刻蜷成猫状,尾巴扫过丹田壁,痒痒的。
“回师尊,乖了。”她用了个俗字,说完自己先愣住。
沈清寒极轻地“嗯”了声,眼皮重新合拢,像门扉关死,再不留缝。
午后,天像没睡醒,灰得敷衍。
苏晚烬提着木剑,在后山梅林劈空气。
剑是她自己削的,轻得没底气,一招“落梅惊雪”被她耍成砍柴火。
梅瓣被剑风带起,绕着她转,像一群看热闹的碎嘴子。
“喂,你动作真丑。”
“喂,你心跳吵死我。”
她分不清是梅瓣在笑,还是自己在哭。
“哟,苏师妹。”
甜嗓子里夹冰碴子,一听就是云曦。
苏晚烬收势太急,剑尖戳地,泥点溅上裙摆,像几粒发霉的墨。
云曦立在三步外,粉裙被风鼓成一朵大芍药,脸上笑是绣上去的,线头却勒得眼角发紧。
“听说你差点把师兄害死?”她吐字轻,份量却足,像往井里丢石头。
苏晚烬喉咙发干,想辩解,发现没词,只能把剑往身后藏,仿佛那能当盾牌。
云曦走近,鞋尖碾碎一片枯瓣,脆响。
“师兄的旧伤,是为救月瑶师姐落的。”她叹口气,像替死人惋惜,“你这张脸,要是再毁一次,他得疼成什么样?”
话说得软,意思却硬:你不过是替身,别真把自己当盘菜。
苏晚烬指尖的水泡破了,脓水黏在剑柄上,滑,她握得更死。
“弟子明白。”她低头,脖颈弯出乖巧的弧度,背脊却绷得像拉满的弓。
夜浓得能舀一瓢喝。
苏晚烬猫腰钻进禁地,裙角被荆棘勾出几道口子,风一吹,布条翻飞像小白旗。
祭坛比传闻更破,石头咧嘴,青苔长牙,月光照上去,像给死人盖被子。
她蹲着摸石缝,指尖突然碰到一点暖,那暖顺着指甲往心里爬,像猫回窝。
半截玉佩被她抠出来,缺口毛糙,却带着奇异的温柔。
她翻过来看,火焰纹像活物,一呼一吸,和她丹田里那簇火互相应和。
“另一半在沈清寒那儿。”她喃喃,声音惊了自己,也惊了暗处的夜枭。
鸟扑棱飞起,翅膀拍碎寂静,远处脚步声跟着碎,一轻一重,像阎王殿前黑白无常。
她闪到石柱后,背脊贴石,凉气顺着衣裳往上爬,爬到后颈,变成冷汗。
“……清寒为了复活月瑶,连涅槃火都敢动,真疯了。”
“那小丫头不过容器,死活算什么事?宗门兴衰才要紧。”
“可万一控不住火……”
“控不住就捏碎,再换一个,天下替身好找。”
对话声越走越远,苏晚烬却觉得有人拿钉子把她钉在原地。
原来她的命,在旁人嘴里,只是一句“再换一个”。
玉佩被她攥得发烫,边缘割进肉,疼,疼得她笑出声。
笑声卡在喉咙口,变成呜咽,又咽回去,化成铁锈味。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屋。
门一关,黑暗兜头砸下,她顺着门板滑坐,裙摆摊开像败将的旗。
怀里的传讯玉符忽然闪,一下,又灭,像鬼眨眼。
神识里钻进一缕声,磁性的,低低的,带着钩子:
“不想当替身,子时来断魂崖,我教你活。”
尾音拖得长,像蛇信子舔过耳廓。
苏晚烬打个寒颤,第一反应是陷阱。
第二反应却是——去他妈的陷阱,还能更坏吗?
她摸出玉佩,火苗顺着她掌心纹路爬,烧得血管发亮。
“我自己挣的命,谁也别想拿走。”
这话她说给空气听,也说给曾经那个跪在地上求收留的自己听。
三日后,子时。
断魂崖的风带着哨子,吹得衣袍猎猎,像给跳崖的人提前奏丧乐。
苏晚烬站在崖边,脚尖探出去,碎石滚落,半天听不见回响。
她手里握那半截玉佩,掌心被磨出血痕,血渗进火焰纹,玉竟显出完整轮廓。
背后脚步声轻,像猫踏瓦。
“来了?”那声音带着笑,却笑得凉。
她回头,月色里立着一个黑衣人,兜帽压得低,只露出半截下巴,线条锋利。
“你是谁?”她问,嗓子被风吹得发沙。
“能给你自由的人。”对方抬手,抛来另半截玉佩。
玉在空中旋,月光下像一弯血钩,她伸手接住,两半玉佩“咔”地合拢,无缝。
火纹瞬间亮起,顺着她掌心窜上手腕,烫得她差点松手。
“玉佩完整,涅槃火醒。”黑衣人声音低,“想活,就跟我走。”
“若我不走?”
“崖底的风,会替你收尸。”
苏晚烬笑,笑得肩膀直抖,眼泪溅到风里,像碎星。
“走就走,但我要自己选路。”
她转身,对着崖心那团漆黑,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人如断线风筝,直直坠下。
黑衣人愣了半息,低骂一句“疯女人”,跟着跳了下去。
下坠的风像刀子,割开衣袖,也割开她从前那些卑微。
她忽然看清很多事——
原来恐惧不是黑暗,是习惯了跪着。
原来绝望不是绝路,是终于敢站起来。
玉佩贴在心口,火纹蔓延成羽翼,金色火焰“轰”地张开,托住她下坠的身形。
崖底并非深渊,而是一道裂谷,谷中开满赤红野花,像血铺的地毯。
黑衣人落地,兜帽被风吹落,露出一张少年脸,眼角有疤,像被月色划破。
“我叫阿吾,魔域来的。”他咧嘴,牙尖,“怕你不敢听,先瞒着。”
苏晚烬拍掉裙摆土,伸手:“苏晚烬,从今日起,给自己打工。”
两人掌心相击,一声脆响,像契约,也像告别。
火光照亮前路,谷口风转了个弯,吹向更远的黑暗。
她回头望,青梧宗的方向只剩一点微光,像针眼,锁着旧日。
“走了。”她轻声说,不知对谁。
涅槃火在她眼底烧,烧尽替身,烧尽容器,只剩一个名字——
苏晚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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