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华林也不恼,要说身份他是丞相府的公子哥儿,他不愿意见的人就算是给他来个满汉全席他也不来,同好友相聚又岂会在乎虚礼,只是这么些日子没见他怎么就得罪任曦了,张口就带刺。
曲华林正欲喝口茶,看着任曦放与桌上的芙蓉玉露糕稀奇道:“这不像你们的作风,居然能把这玩意留着。”
说着,曲华林去拿茶水的手往旁边一挪直冲芙蓉玉露糕而去,任曦见状忙把糕点往怀里护。
“排面给你就该知足了,莫当小人夺人所爱!”
“呵!”曲华林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拖开椅子翘着二郎腿落座道:“我非君子也。”
话是这么说曲华林又哪里会跟女人抢吃食,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他抬手端起贺平乐沏好的那杯茶水,锐利目光扫向贺平乐道:“说好去赛马,约到这楼里干什么?你莫不是诓我?”
刚刚那般能言善辩的贺平乐如今敛着眉眼看起来温驯极了,她捏着茶盏的手指来回摩挲:“诓了,那大公子要走吗?”
曲华林悉知贺平乐的性子,如今这般安静又乖巧的模样他只在和贺平乐初见时见过,那时以为是只柔弱的羊,最后却是狡猾的狼,他更加笃定了,“你定是有事求我,还是大事。”
安神香中隐隐嗅到一丝燥热,屋内门窗具闭也没挡住的嘈杂声入耳,“哟,这是来新的先生了?”
“模样倒是周正,像个读书人……”
“像读书人可没用,有本事就快快开场……”
意识到有大事要谈的任曦只是听着,不知不觉的往贺平乐身边靠拢,手中捏着像是被老鼠咬的般出现极小的豁口的糕点。
贺平乐说着“是”,手掌朝任曦摊开,意思再明显不过。
任曦瞪大了眼颇有些不可置信,愤慨道:“姐姐,你们俩谈事情为何还盯着我?”
贺平乐唇角往上一扬,无情的夺过她手中吃食放回盘中,“劳烦大公子。”
“你怎么不找魏权那厮?”
贺平乐有意唬他,小脸一皱,“我哥哥兜不住啊。”
曲华林惊了,“那我就能兜住了?”
“大公子神通广大…”
“不是、等等,魏权那厮如今在朝廷是个什么地位,我是个什么地位?”
曲华林手指敲击着桌面,盛京城明面上分三方势力——当年有从龙之功的相爷曲守初,手握兵符的荣安侯魏权,暗处观望的五大家族。
“如今连我爹都被魏权那厮掣肘,我这个靠着我爹的儿子能怎么办?现下盛京城里最得势的得是你哥魏权,你傻了吧平乐。”
曲华林似是想到了什么,讥讽般压低了声道:“倒是那位,被自己亲手培养提拔上来的人背叛,你说他、罢了你们哪知道这些……”
贺平乐清楚的看到曲华林只一瞬便暗下的眸子,平日里总挂着松快笑意的面庞紧绷似乌云遮日里冷硬的灰石板,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说完这一番话,曲华林又恢复往日那般吊儿郎当模样,“平乐,我爹同魏权是对家,但你我情分我自是愿意帮你,但得想想你大公子只多大本事。”
这话说的实诚,贺平乐老实道:“其实我是唬你……”
曲华林:“?”
“我只是想出城去,不能让我哥哥发现了…”
良久,只听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轻“哼”,贺平乐声音沉稳再度开口:“去官亭城玩玩。”
“这点小事、”
曲华林忽然想到什么,心中念着“官亭城、官亭城…”,突然蹭的一下站起身问道:“你去官亭作什么?这忙我帮不了。”
“为何?”
贺平乐被这番举动弄得有些懵,“大公子是生气我捉弄你?”
曲华林抿着唇转身就走,他并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贺平乐眼神锐利,“大公子知道些什么?”
是质问的语气,贺平乐时隔半个月三请曲华林于临仙楼相聚便是为了去官亭城,官亭城是她原籍可盛京无人知晓,不该的,作为朋友的曲华林没有拒绝的理由。
“过所我已经拿到了,只差瞒过我哥哥的眼目,大公子可以不帮,但一定不要泄露。”
贺平乐很是郑重,她不知道曲华林知道什么,但是她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改变,何况她只是回一趟原籍。
墨绿的身影再次落座,曲华林颇有些不情愿道:“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你要避开魏权身边就没有护卫跟随,要是遇到些什么意外怎么办?”
任曦是个没主意的,她自然是愿意帮姐姐可大公子说会有危险,可要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呢,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
曲华林瞪着贺平乐,心中盘算,魏权对外宣称贺平乐父母双亡,乃回京途中所遇孤女,因此少有人知她本就算得个官家小姐,只是……
贺平乐双眸眯了眯,“既是朋友我便不有隐瞒,我是十岁来到盛京得哥哥收为义妹,对外宣称路边捡到的孤女此事全城皆知,实则我有父母。”
“我父母在官亭城松水县,父亲名唤贺长安乃当地县令,我要去找他们,此次出城计划无他人知晓,此行不妥我知,但我心意已决。”
贺平乐仍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曲华林却知她态度坚决恐说服无门,“你既然是想回松水县看看,你同魏权那厮说一说,何必如此大费周……”
迎着贺平乐看傻子的目光曲华林喉咙一噎,曲华林当然知道贺平乐此番做法便是不想与魏权知晓她与原籍的牵扯,只是他并不想帮这个忙。
曲华林狠了狠心道:“行,我不装了,我说点你装糊涂的事情!”
“你有父母,你爹在松水县还是父母官,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找你?快五年了他们是找不到吗?你的户籍文书是魏权亲自操办,那厮当年规规矩矩得,他既然知道你得原籍就定就是去原籍迁户来的盛京,你父母会不知道吗?”
贺平乐眼里泛起莹光,迁户得经过县令之手她如何不知!只是她放不下。
曲华林未察觉到贺平乐的变化,言辞愈发激烈猛地拍案而起,“再来说你及笄了吗,要路上碰到流寇劫匪怎么办?你在盛京待的好好的去什么官亭城,你那狠心薄情的父母再见一面又能如何?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贺平乐抓着桌沿的指骨微微泛白,清朗的呵斥声微颤,“曲谦,我是请你帮我,你若不愿便走,我的父母如何容不得你来评价!”
贺平乐极少发怒,任曦缩了缩脖子说话都结巴起来,“姐姐,大公子他、他定是无心。”
曲华林意识到自己言语失了分寸,弱了声劝她:“平乐,我真的是为你好,何必揪着往事不放呢。”
任曦瞧着贺平乐的面色,那双含情的双眸里满是执拗,像是在回答曲华林又好像再告诉自己。
“我就想要个答案,我这一生便再去贺家一次。”
贺平乐被丢弃那年十岁,懂事明理的年纪——
记忆里父亲贺长安是松水县人人爱戴的父母官,他面对恶人公正严明,威严高大,对家人却总是温和的,至少她十岁以前她从未见过贺长安发脾气的模样。
那时她觉得自己拥有全天下最好的家人,漂亮可爱的妹妹贺年年,温柔细心的阿娘,宽容慈和的爹爹,厨房总是纵着她偷糕点吃的阿婆,还有给自己梳小辫的青姨。
在松水县春采野花夏扑蝶,秋天爬树冬戏雪,再就是逗逗妹妹满院子跑。
再长大她便察觉爹爹眼里化不开的愁绪,贺长安总是一个人站在那处眺望,瘦削的脊背板正如院角那有着斑驳泪痕的老竹,即使她就站在爹爹身边爹爹也很难察觉,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不见任何人。
她扯着爹爹的袖子疑惑的问回:“爹爹为什么不开心?”
贺长安低头看见贺瑾眉头的雾霭淡了些许,伸手拂过贺瑾的发鬓浅笑道:“阿瑾不用知道,阿瑾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长成一个善良,正直,坚强且能分辨是非的人。”
贺长安的声音一向清冷的像凛冬的酥雪,那次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沁入骨髓。
她虽然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不直面回答她的话,却知道爹爹不开心,她想要爹爹开心高兴,于是又问:“阿瑾把喜欢的玩具送给爹爹,爹爹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风打竹叶的声音像簌簌落的雨,贺长安望着贺瑾眸子像幽深的潭水,她没有得到回答,是阿娘走了过来将她带到一旁,轻声嘱咐:“阿瑾记住阿娘的话,阿瑾要善良、正直、坚强,能明辨是非,还有最重要的要勇敢。”
林子抒的声音坚定而温柔,贺长安回过头定定的望着林子抒,清风拂过梨白花瓣簌簌飘落,抬头是枝桠雪白参天树木,转身小妹年年的身影自门内冲出,蹦蹦跳跳的试图抓住漫天飞舞的奇珍。
自贺平乐来到盛京得哥哥收为义妹就淡忘了许多事,在侯府的日子比其贺家可谓云泥之别,她平日里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玉器,吃的是哥哥花重金请来的厨子做的美味珍馐,平日里睁眼便被丫鬟婆子围绕。
与这些比起来贺家有什么好呢?是逢年过节才可以买的新衣裳,是十文钱一个的平安符,是朴素的一日三餐,是开裂的地板砖,是下雨时永远湿滑的台阶,是积水的泥泞小道。
贺平乐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贺家养女的事实,毕竟她被丢弃后仔细一想,妹妹和年年只比自己小九个月。
“我这些年时常梦魇梦见他们丢下我,梦见他们对我说他们是在神风三年八月初一,于盛京捡到被人遗弃的我,心中怜悯便带在身边赴任松水县,视如亲子。”
“既然视如亲子,那十年后他们为何要告诉我,为何要驱赶我?太奇怪了!”
贺平乐来盛京五年不到,如今将自己心里的秘密全盘托出已是及其信任任曦和曲华林二人,话到这里曲华林不再坚持,而是问道:“你心里抱了希望,你觉得他们有所苦衷是吗?”
“如何不能?”
“好,我自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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