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饼

二月初二,阴沉了大半月的天,终于在一场料峭春风后放了晴。

月牙镇上的街市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忙着裁春衣、做春饼,肉铺和菜市一早就排起了长队。

日头当午,镇上最大的酒楼——瑞丰楼里来选购春饼的食客也络绎不绝。

酒楼后厨一片忙碌。灶台上炖着扣肉、酱猪头,案头上摆满了刚洗过的新鲜蔬菜,水灵灵地惹人心喜。

金叶子将一块上好的红五花切成二粗丝,再裹上淀粉和细盐放置在一旁备用。又拿了只碗放进辣椒碎、姜蒜米、葱花、盐、糖、醋、酱油兑成酱汁。

她控制好火候,锅里下油烧到四成热,把肉丝倒进去炒熟捞出,又放蕨菜、姜丝、红椒丝、葱节炒香,再把熟肉丝和兑好的酱汁一并倒入锅里,上下翻炒。

不多会儿,肉丝吸饱了酱汁,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并着蕨菜的鲜味,让人食欲大动。

金叶子手下不停,将事先备好的胡瓜、葱段、胡萝卜切丝,用蒸好的巴掌大的面皮裹上菜丝和刚炒好的酱肉丝,一个香气四溢的酱肉春饼便完工了。

浅碧橙红和深酱色透过晶莹的面皮相映成趣,一碟四个,好看又好吃。

“石头哥,又好一盘!”后厨闷热,金叶子额头已出了层薄汗,她顾不得擦,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做下一份。

“好嘞。”负责跑堂的石头赶忙来端,见金叶子一早上就没个休息的时候,想想劝道,“叶娘,你也歇歇,东家虽然给你许了诺,但肯定也不想你太累,万一伤了身子多划不来。”

金叶子笑着让他放心,“我浑身都是劲儿,这才做了不到一半,累不倒的。”

石头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劝,叹了口气去前厅上菜。

今日是金叶子从后厨学徒转正的首日,东家一大早找到她,让她正式上手先从春饼做起,若是今日她做的春饼一共能卖出50两银子,就允她直接晋升酒楼副厨,薪酬也能再翻一番,从一月一吊钱涨到2两银子。

一碟春饼定价150文,要卖出50两,至少要做300份。金叶子在心里算,再做一多半,她就能实现和东家的约定了。

金叶子知道这是东家的好意。16年前,她一个现代社会的旅游博主在西北某地登山时,不幸遇上了雪崩。再睁眼,就成了这个不知名的朝代里,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

她娘还因为生她伤了身子,一到冬日就衰弱下来,小病不断,这两年更严重了些,只能花钱买药和补品温养着,原本不厚的家底越发捉襟见肘。

好在她娘有一手好厨艺,她跟着学了个七七八八,在瑞丰楼谋了个差事,家里有了进项,日子就好过多了。如今东家愿意给她一个挣钱的机会,她哪里会拒绝。

“叶娘的刀工越发精进了。”赵大厨在一旁观察她一会儿,赞许地点点头,这孩子没让她娘的一手好厨艺失传。

“那是赵叔指导得好。”金叶子穿一身水绿色的半旧袄裙,身量纤瘦娇小,乌发在两边耳侧挽了个双环髻,衬着一张素白小脸越发娇俏明丽。

她人瞧着清瘦,干起活来却十分利索,不多时又做好了一份合菜春饼,一边问赵大厨,“婶子的身体好些了吗?”

一说起这个,赵叔脸上笑出了一朵花,“上次听你的,抓了几只鹘鸠回来分次烤着给你婶子吃,又天天饮你说的那个甘菊茶,现在已经好了大半,你婶子今早还在跟我夸你呢。”

金叶子能在酒楼谋到这个差事,跟赵叔也不无关系。两家住在同一个巷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没少互相帮衬。

赵叔和赵婶家中独子在县衙当衙役,平日里只有他俩在家,金叶子便常帮着赵婶做些浆洗缝补的活。

早些年,她娘还能支个摊卖些小食,这两年身子不爽利,赵叔便帮着金叶子打通了酒楼东家的门路,收她在酒楼后厨做学徒。

前些日子听说赵婶晨起后突然头晕目眩,有几次还险些晕倒,请大夫抓了几副药,但效果不明显。

金叶子想起她前世在南边一个小山村里自由行的时候,听老人家闲聊时说起专治头晕目眩的食疗法子,将鹘鸠去毛洗净,用炭火烤熟吃下,三日吃一次,一次吃一只,没想到真能排上用场。

“管用就好。”她笑眯眯地包好一份外带的春饼,又叮嘱道,“甘菊茶可多饮些,赵婶这个毛病得多静养。”

“哪有这么精贵。”赵叔心里着实喜欢这个孩子,前些年,他本想让自家小子去求个亲,但又觉得这小子没那么大福分,加上年纪差的也有些多,左思右想还是作罢,只把金叶子当自家闺女疼。

“对了,你婶子还让我给你说,她给你和你娘各做了身春衣,你晚上拿回去试试,不合适了再改。”

“那敢情好,婶子裁衣的手艺可是没得说,我和娘有福啦!”金叶子嘴甜讨巧,逗得赵叔笑得开怀。

就在这时,前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金叶子隐隐听见有人在骂骂咧咧说些什么,她和赵叔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懵。

“叶娘,东家让我来知会你一声,你在后厨好好待着,千万别出去。”石头突然端着托盘进来,一脸气恼,“那个常二又来找事了!”

金叶子一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暗道晦气。

她原本以为恶霸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之类的狗血情节,都是小说里编出来的。

直到年前,她在街上买调料时遇到这个常二,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艺术来源生活并高于生活。

他仗着自家有几个臭钱,姐姐又是县令的宠妾,天天把自己是县令的小舅子挂在嘴边,好赌好色,想要的东西和人都要不择手段搞到手。

那天,他追着自己在镇子里绕了三圈,此后更是一有空就在酒楼门口堵她。

想起他那双不怀好意的三角眼,金叶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唉,这个泼皮。”赵叔沉重地叹气,这么个无赖天天追着人清清白白的姑娘跑,这不是毁人姑娘名节吗。

“他又闹什么?”金叶子沉下脸,若是只找她的麻烦,她还能想办法溜掉,若是因她而来酒楼找茬,那性质可就更恶劣了。

“他说叶娘做的春饼难吃,吃得他浑身难受,肚疼胃胀,要你给他赔钱。”石头恨恨道,“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外头那些排队的都是冲着叶娘的春饼来的,谁吃了不说香。”

金叶子皱眉,最近这人越来越过分,再放任他这么闹下去,迟早会出事。东家和赵叔他们人这么好,她不能因为自己让他们跟着吃亏。

她打盆水把手洗净,撂下围裙,打算出去亲自会会这个无赖。

“叶娘,别去!”石头一脸焦急,赵叔见了也忙去拉她。

她心头一暖,冲两人摆摆手:“没事儿,赵叔,石头哥,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能把我怎么样。”说罢便直往前厅去。

赵叔和石头也敢忙追上去,生怕一会闹起来,金叶子这边没有帮手。

前厅客满,门口还排长队等着外带,看来她的手艺还不错。

金叶子心中正暗喜,一抬眼,就见到大爷似的倚在门前一张客桌上的常二,顿时像吃了只蝇子一样直犯恶心。

他穿一身酱紫锦袍,看上去活像一只蔫巴的长茄子。

他身边还围着几个满脸凶相的地痞,丝毫不顾周围食客的指指点点,“哎哟哎呦”喊着难受,一副金叶子不出来,他绝不罢休的模样。

酒楼东家原本在一旁好声好语地劝,见到金叶子,顿时急着给她打眼色,让她回去。

她用眼神示意东家少安毋躁,站在常二桌前轻轻咳嗽一声,常二见她终于出来了,一双三角眼里闪过贪婪和惊艳,口中叫唤的声音更大。

“哎哟,好妹妹,你可算来了,瞧哥哥难受的,快来给哥哥揉揉。”

他这话一出口,东家和不少食客都变了脸色。东家是气他把自家酒楼当成了乌烟瘴气之地,一些食客则以为金叶子真的跟他有什么似的,瞪圆了眼睛看戏。

还有的人知道常二无赖,再看向金叶子顿时充满了同情。

“这位客官,难受应该去医馆,您在酒楼喊难受没用。”金叶子见他有冲过来的趋势,立马后退两步。

“呵,少爷我这可是吃了你做的春饼才开始难受的,你说怎么办吧。”常二打定主意要赖上她。

“您说是吃了春饼才开始难受的,可有证据?”金叶子反问。

常二轻蔑地指着桌上一个空碟道:“大家看着我吃的,所有人都是证人。”

“在场吃了春饼的可不止您一个。”金叶子环顾四周,诚恳问道,“还有哪位客官有同样的症状吗?”

目之所及,大部分人都摇了摇头,有人畏惧常二的权势,装作无事避开了金叶子的视线。

“看来只有您不舒服。这就奇怪了,”金叶子一脸疑惑,“莫不是您来我们店之前还用了些别的?”

“少给我装,就是在你家吃出的事,怎么,想赖账?”常二一拍桌子,高声道,“有本事报官,不然就赔钱。”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 再不然……赔人也可以。”

“报官,好主意啊。”就怕你不敢报官。

金叶子对一旁的酒楼东家道:“东家,烦请您帮我找个郎中,现场给这位客官看看诊。”

接着,又对着常二道,“这报官啊,是有讲究的,得人证物证俱在,等郎中看诊的结果出来,才好定责。”

“但我也得把话说在前面,根据《大周律》第一百七十六条,无故闹事者轻则杖二十,重则徒三年。”

她说到这里,临窗雅座的客人突然笑了一声。

金叶子面不改色地瞄了一眼,见雅座上坐着三位锦衣公子,其中穿白衣那人执扇挡着下半张脸,只对着她露出一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

她没有停顿,移回视线正色道,“这位客官,您可要想清楚,万一郎中诊出来您没事,大家可就都是我的证人了。”

说罢,她看了眼东家,东家立刻反应过来,着两人一人去报官,一人去请郎中。

周围的食客也笑起来,谁都能看出常二是故意装难受找茬,郎中一来就得露馅。

一旦真报了官,现场这么多人作证,就算常二不要脸,县令也得要脸。到时候不给常二判个无故闹事之罪,怕是都难以服众。

不少人对金叶子露出了赞赏的目光。还有人高声笑骂道:“常二!别仗着你那给县令当妾的姐姐在这装大尾巴狼,爷们可都不瞎!”

常二闻言狠狠瞪了金叶子一眼,一脚踹开椅子,带着他的人转身要走。

“慢着。”金叶子走到常二面前伸手道,“一份春饼150文,谢您惠顾。”

常二怒极反笑,从怀中掏出一吊钱“哗”地扔了一地,走前还不忘威胁她,

“你给我等着!”

她不顾众人目光一边蹲下来捡钱,一边想,月牙镇怕是快要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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