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日落时分,城门守卫登上城墙鸣啰示意,列队等候的百姓纷纷加快脚步。

城外不远处,一辆乌顶青幔马车自未时出城便停留在此,许久未动。

待城门合上,天空渐渐转至灰蓝,车前两匹枣色骏马也披上层层晦色,融进苍茫暮景,谢晏昭掀开窗前布幔,望向西北空旷大道。

今日午后,伪装成商队的谢家私卫按计划出发,他本想一同前去,可兄长不下令,无人敢允他同行。他在马车里等了两个时辰,期间仅有一人回来传讯。

依照第一世记忆,护送楚清和灵柩的卫队是在十九日酉时左右遇到蒙面人。可现在……

看着昏霿天色,谢晏昭不觉攥紧双手。

如今酉时已过半,孟尝那边仍无消息。

不安中,谢晏昭仔细回想前世两次遭遇劫杀的经历,确定是否落下其他细节。

为防消息再次泄露,他特意嘱咐孟尝等人避开驿站,在距离景州城二十里处的官道上等候护灵卫队;为防牵连无辜路人,他又安排一队人马围着原定的埋伏地点扩大防护范围;甚至,为防蒙面人另有增援,兄长还调拨一队侍卫驻守于陵阳县的那条小路。除此之外,前去调换棺椁和林中伏击的人手均是谢家私卫,不可能还有遗漏之处。

思绪间,瑟瑟冷风裹挟着远处微弱声响,穿过窗口灌进马车,谢晏昭极目远眺,试图搜寻熟悉身影,却撞进深邃无边的夜色里。

倘若这一世又发生其他变故……他慌乱挥开不详念头,竭力稳住心神,但额间抽痛不止,鬓边隐隐又冒出一层薄汗。

自十五那日从乔宅醒来,他从未想过,如果这次又失败,后果会是怎样,兄长是否会受牵连,侯府是否会受影响。

迎着夜风,谢晏昭执起袖角拭去汗珠,小心唤了声“阿兄”。

马车内,一对琉璃瑞兽灯盏泛着朦胧莹光,驱散无孔不入的阴冷晦色,小巧案几上,三碟占记糕饼铺的点心摆得整整齐齐,还是两个多时辰前的样子。

谢晏迟肃然危坐,翻阅着一本景州下辖县版簿,待看完其中一页,他抬起头,“阿昭,怎么了?”

“阿兄,若是此次未能接到楚清和灵柩,我们,会如何?”

谢晏迟闻言一怔,“你为何会这么问?”

“我,我就是有些担心。”

“阿昭,府衙今日出动半数护卫,且做好万全准备,定能顺利接回楚将军灵柩。即使迎灵途中真的遭遇意外……”谢晏迟略微停顿,温声安慰,“陛下仁善,你便放心罢。”

谢晏昭恍惚应声,复又看向窗外,星幕之下,醉仙山端然耸立,浓于墨色。

慢慢地,漆黑山脚旁,点点红光乍然闪现,他心如擂鼓,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伴随阵阵马蹄声,一声高喝划破长夜。

“使君,孟头领已接到楚将军灵柩!”

看着大队人马出现在官道,谢晏昭挺直的背脊终于松懈下来。

回府路上,孟尝细细道出迎灵经过。

未时四刻,在距离景州二十里的官道上,谢家私卫拦住北境护灵将士,调换棺椁后,一队私卫掩藏灵柩原地待命,其余人则跟随张蔚继续前行。大约酉时,护送假棺椁的张蔚等人在距离景州城约三里处,遇到十五个手持弯刀的蒙面贼人,张蔚等人按计划带着棺椁深入密林,随即四散逃开。贼人烧棺之际,埋伏在林中的二十私卫应声而动……

听到这里,谢晏昭忙从马车上探出头,“孟护卫,那群贼人后来如何?”

孟尝见使君未出声阻拦,恭敬道:“三公子,十五名贼人中,十二人重伤而亡,另有三人服毒自尽。”

谢晏昭略松口气,随即又觉迷惘,虽这些贼人无一逃出,但他也无法从死人口中探出幕后黑手。

谋划烧棺的恶徒未能得手,不定何时又会卷土重来。景州距离京城尚有三百余里,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

前路茫茫,谢晏昭一时忐忑,回首看向身后。远处,高耸城门缓缓合上,马车后,百余人的队列浩浩荡荡,在夜色里默然前行。

沉闷齐整的脚步声传来,他心中愈加不安。

重活两世,他这次依靠兄长信任,才能集合诸多人力,顺利将楚清和灵柩接到景州城内。可若是回了京城,他又要如何探寻闵州陷落之谜,又要如何帮楚清和以及闵州守城将士讨回公道?

石板路上,马蹄不紧不慢,马车徐缓前行,谢晏昭思绪万千,如堕烟海。

阵阵寒风迎面吹来,他倚着车窗,怔然看向城北街道。冬夜里,临街铺子鳞次栉比,几乎全熄了灯烛,处处透着幽黑冷寂之意。

忽然,一盏孤零零的纸灯笼闪过眼前,他耳边蓦地响起兄长声音。

“停车。”

.

“咚咚咚。”

回春堂外,急促叩门声响起,打着盹儿的陆阿乙吓得一激灵,轱辘一下从小马扎滚下地,他哎呦几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揉着摔痛的臂膀,打开医馆大门。

屋内灯光顺着微微敞开的门缝挤了出去,他便借着那隙光亮向外张望。

见门前冷冷清清,空无一人,阿乙疑惑抓抓脑后发髻。

正欲关门时,一只红白黑三色相间的浮肿萝卜手猛然伸进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四寸宽的缝隙前,赫然横亘着两只没有瞳仁的惨白汤团眼。

小学徒顿时哇呀乱叫,丢开手中门闩,向后逃出数尺远。

惊叫声中,木门被推开,一道青影慢悠悠飘了进来。

“陆阿乙,你若是下次再不问清楚就胡乱开门,说不定真就把妖魔鬼怪放了进来。”苏半锦左手摇着帷帽,给红肿发烫的右手扇起风,“这次吓你一吓,看你还长不长点儿记性!”

墙角里,阿乙战兢兢放下捂脸的手,眼眶中渐渐蓄起一泡泪,“锦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行了,你先莫哭,快去打盆水,再把胰子、镊子和消肿药膏拿过来。”

说罢,苏半锦快步走至柜台,随手放下帷帽,再将油灯挪近。

迎着晕黄灯光,她抬起右手细瞧。起初被野蜂蛰时,还不觉得有多严重,现下一看,沾着泥土和野蜂尾针的右手背已经凸成红色小山包,五个指头也都肿得合不拢。

不得不说,那密林里的野蜂着实比外面那些厉害得多,不仅异常活泼,而且能抗烟熏。更重要的——

苏半锦眯起眼,眼角余光里,阿乙乖巧掀起门帘进了后院,许途归则默不作声抱着一团米缸大小的漆黑物什跟了过去。等瞄到“米缸”穿过角门,她才弯起嘴角偷笑起来。

——这蜂房比她平生见过的都要大,除去给师父熬药的那部分,还能多出来泰半。

野蜂巢和百花蜜可都是些冬日难得的稀罕物,若将其卖到城南那些大户人家里……那得挣上多少银子。

苏半锦心中激动,双眼霎时发亮,加上今日白捡的那盒线香,之前做生意欠下的账说不准能全部还上。

正高兴时,阿乙端着木盆回来,又马不停蹄去寻其他物件,而许途归塌腰垂头,疾步要往外走。

苏半锦看他步态鬼祟,忍不住开口:“许八尺,你跑什么?”

“回书院。”

“书院不是还休着假么?”

“我回去,温书。”

“你那外衣还包着蜂巢,你就这么穿中衣回去,也不怕那些老学究训斥你失礼?”

“这个时辰,先生们已睡下,不会发现。”许途归头也不抬,嘴里含含糊糊。

苏半锦惊讶摸起耳朵,这小子怎么回事?方才居然问什么就答什么,他何时变得这么听话?

眼瞧着许途归要摸上医馆大门,她倏地蹙起眉头,“许八尺,你站住!”

许途归双手一顿,没有应声。

苏半锦趁势提起裙角,几步跑至他身侧,细细打量。

“锦姐姐,你要的东西都已备好。”阿乙抱着大堆东西来到柜台前,方打了个呵欠,便被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声惊跑睡意。

“哈哈哈……许八尺,你今夜要是去芳醉楼,正好对得上张大厨灶台上的一道名菜——蜜炙猪脸。”

许途归窘然扭头,灯影下,他半边脸颊高高隆起、泛着红光,本就狭长的瑞凤眼更是肿胀得仅剩一条细线,“那你便是灶台上的另一道——红烧猪蹄。”

“五香羊首。”

“清蒸熊掌。”

“剁椒鱼头。”

“豉汁凤爪”

……

阿乙听着一来一回数道菜名,默默咽了咽口水,直到眼前二人再想不出新菜式,他才依次帮其取出蜂尾毒针,并在伤处细细涂上药膏。

苏半锦动一动油光发亮的右手,发觉先前那阵火辣辣的疼痛平复许多。见阿乙收起药瓶,拿来裹帘,她利落起身,“阿乙,我这点儿小伤不碍事,你帮你的许大哥好好包扎就行。我现在去厨房熬药,你呆会儿记得去小院叫义父,让他早些回来休息。”

“锦姐姐,师父不久前才出门,今夜估计不回医馆。”阿乙嘴里应着声,手上动作不停,不一会儿,许途归大半个脑袋便被缠成角黍。

苏半锦忍住笑,随口问道:“这大晚上的,义父怎么想到要出门?他莫不是又去城外挖坟……”

说着,她心口狂跳,声音也越来越小,义父何时出城挖过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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