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清水巷小院,幽幽月光透过院角青竹洒下石板,微风拂过,地上竹影摇曳。

书案前,苏半锦捏着一支小巧炭笔,凝神思索。

许久前构思的少年将军故事,又在心中翻来覆去倒腾数遍,可片刻过去,纸上一字未添。

离开孟州这些年,她跟着师父四处游历,听过不少新奇故事,也看过不少精彩话本,耳濡目染下,她总觉得自己随便动动笔头,便也能像师父那样,惊堂木落满堂彩。

如今轮到自己动笔,她才发现,要想写出一个好故事,并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

重阳那日,她为何要应下许途归那大傻子的赌约。

若是这故事写不出,她就得赔上十罐百花蜜,冬日花少蜜贵,买一罐蜜需三两银,十罐则需三两金,这不是要她的命嘛?

苏半锦懊恼不已,对着凌乱稿纸吐出一口郁气,托腮看向窗外,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悬,宛如白玉盘镶嵌于墨蓝水晶壁,玉盘旁,几颗明珠零星点缀,熠熠生辉。

啧啧,今晚这夜色,看起来甚是富贵。

她眯了眯眼,忽就记起师父说过,呆在书房写不出好故事。

她索性丢下笔,抻一抻僵直的腰,搬起竹椅向外走去。

没走几步,她眼前发黑,腿脚发软,双臂瞬时脱力。

卧房里,苏辕正欲就寝,倏地听到屋外“哐当”一声重响。

“阿锦?”

“锦丫头?”

“苏三两!”

他隔着窗户喊了小徒弟数声,均不见其回应,心里隐隐发慌,赶忙跑出卧房。

小院正中央,苏半锦仰面倒地,一动不动,银色月辉下,她双目紧闭,面色潮红,额上细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沾湿颈侧青丝。

苏辕年过七十,学识丰富,见多识广,可对医理实在是不通。

病症,他看不出。

徒弟,他也搬不动。

他只好拖着一身老骨头,匆忙敲响院角窄门,喊来坐在医馆里炮制药材的梁岐黄,紧接着又去隔壁棺材铺,叫来躺在空棺里雕刻经文的胥青华。

折腾许久,终是把烧出一身汗的苏半锦送回了房。

屋内,梁岐黄给昏迷不醒的姑娘把起脉,黑黄圆脸上神情严肃,苏辕和胥青华围在榻旁,忧心忡忡。

时间一点点过去,梁岐黄神情越发不对,苏辕心里也跟着直打鼓。

阿锦莫不是染上了什么恶疾?或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可这丫头除了年幼时瘦弱些,个子矮些,长大后一直都很康健。十年来,她一边喝着梁岐黄的滋补汤药,一边跟着孟尝他爹习轻功,愣是用一双手两只脚,爬过北境的高耸雪山,穿过南嶂的瘴气密林,踏过西域的广袤沙丘,游过东海的重重浪花。这期间,她连风寒都很少染上,又怎么会……

“岐黄,阿锦这丫头是怎么了?”

“你别一直皱着眉头,倒是说句话啊!”见梁岐黄松开小徒弟的手腕,苏辕焦急询问。

梁岐黄行医数年,头次遇到此等症状,榻上姑娘明明脉象平和无碍,却全身高热昏迷不醒。他瞧身旁老者急得跳脚,只得斟酌道:“苏老,阿锦的脉象没有异常,现在我只能先施针帮她退热。”

“好,好,那你快些给她施针。”

苏辕揪着胡子退至窗边,胥青华立即举着灯盏上前。

灰袍年轻人行事有条不紊,待放置好灯烛,便扶起昏睡的姑娘。圆脸大夫则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将针置于烛火上细细炙烤,片刻后,他屏气凝神,开始下针。

约莫三盏茶的功夫,梁岐黄取下苏半锦身上银针,伸手探探她的额角。

还好,高热降下了。

他松口气,“阿锦大约无事。等她醒后,我再给她开些养神的汤药即可。”

苏辕听到这句话,绷紧的心弦瞬时松开,他一下瘫坐在木椅上,半晌抬不起脚,只有嘴里不停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房中紧张气氛略微缓解,梁岐黄对着烛光将银针一一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将其收进药箱。

胥青华挽起灰扑扑的衣袖,露出纤细苍白的半截手臂,将炭炉上温着的热水倒进木盆,“苏老,梁大夫,既然阿锦已经退热,那你们先去休息,今夜我守在这儿。”

年轻人嗓音清冷通透,听着让人莫名安心。

苏辕缓过神,抬头看向炭炉旁,暖色光影映衬下,年轻人那张清秀干净的脸庞隐隐透出一种独特的柔韧。

他欣慰捋起胡须,“青华,那就辛苦你了。”

在他看着长大的一帮丫头小子中,还属青华最细心。阿锦来年便满双十,虽她日常多作男子打扮,可归根结底还是个大姑娘。方才她高热不退,烧出一身汗,这会儿也需擦拭更衣。若他和岐黄继续呆在这儿,确实不合适。

胥青华微微欠身行礼,然后端着木盆行至榻前,待试过水温,她从盆里捞出浸湿的棉布帕子,轻柔拭去苏半锦额上汗珠。

梁岐黄离得近,恰瞧见她那十个指头上瘢痕交错,新伤旧印相间,叫人心惊。

若不是胥家当初遭了难,一个年华正好的姑娘怎会被迫换上男装,用已故胞弟的名字护住家中产业。

他心中暗叹一声,扶起疲惫老者回房。

.

枝头鸟雀叽喳,天色由暗转明。

不成调的怪异琴曲自远处飘来,惹得谢晏昭从床榻上悠悠转醒。

睁开眼时,他头脑昏沉,额角抽痛,身子像压着巨石般动弹不得。朦胧视线里,床盖上的祥鹿兰草纹雕花和垂下的湖蓝织锦床幔影影绰绰,让他恍如梦中。

“公子,该起了。”

房门轻轻推开,净书捧着盥洗用具走近。

谢晏昭挣扎片刻,迟迟无法坐起,只能哑声道:“扶我起身。”

小书童搁下手里物件,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榻前,却还是晚了一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黑影闪过,利落扶起榻上少年。

谢晏昭甫一坐起,身上重压感荡然无存,头脑也清醒不少,“净书,我躺了多久?府衙现在情况如何?东华厅内那位姑娘可好?还有乔家老夫人……”

“公子,您不是一向亥时睡,卯时起……”

不等净书答完,谢晏昭忙侧首看向肩头。

东华厅那夜,他与青衫姑娘困于烈焰之中,进退不得,后来火势凶猛,房梁倒塌,他为护住那位姑娘,被一根燃烧圆柱重重砸在肩背处。

怎会毫无灼伤痕迹?

他倏地握紧双手,沉声问道:“今日是冬月几日?”

“公子,今日是……”

这声音——

谢晏昭猛然抬头,“净墨,怎么是你?”

大清早,南平门东三街,原本空寂的恭安坊边,零散添了几个行人。

谢晏昭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街道上,脚步愈来愈急。

他又回来了。

回到十月十六日的京城。

“公子,马车还没备好呢!”

身后,小书童急声呼喊,而谢十一郎步履匆忙,无暇回应。

东华厅大火。

未露面的纵火贼人。

有过数面之缘的青衫姑娘。

这些均被他暂抛脑后。

现在的他,只被一件事夺去全部心神。

十月十六,闵州,尚未陷落。

楚清和,尚未战死。

天光大亮,街道上行人渐密,谢晏昭攥拳疾奔,只想着——

救好友。

只是,要想救好友,他就必须先去见一个人。

穿过三条街,是皇城正东的承善坊,这里虽处祜都繁华之处,却格外幽静雅致。

两扇威严的金钉红门前,谢晏昭停下脚步,盯住匾额上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

若要问这世间谁最在乎楚清和,那非朝华长公主莫属。

朝华长公主,先帝嫡长女,光佑帝胞姐。先帝在位时,为朝华公主和忠勇伯府嫡长子赐婚,二人本就情投意合,婚后更是恩爱非常。显德年间,尚是太子的光佑帝突遇意外,朝华公主当时怀有身孕,却因为救胞弟不慎滑胎。此后,她数年未曾有孕,年过三十五,才得一女。

这位贵女被长公主和光佑帝如珠似宝般宠大,最后嫁给了当时的成信侯世子,也就是楚清和的父亲。只可惜,红颜命薄,楚清和三岁时,娘亲便因疾离世。此后,朝华长公主搬离忠勇伯府,久居于先帝赐下的公主府邸。

楚清和还在京城时,常去外祖母处小住,是以,他也曾有幸前去拜访。

那是一位睿智和善,且真心疼爱小辈的长者,若是忽略尊贵身份,那她和天下疼爱儿孙的老人没什么不同。

谢晏昭深吸口气,上前扣响鎏金兽面铜环。

不一会儿,厚重红门缓缓拉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走了出来。

小厮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直到看清来人,他连忙作揖,惊讶道:“谢十一郎,您怎么来了?”

“今日匆忙拜访,实是有要事向长公主殿下禀告,请问殿下可在府中?”

“我家殿下近日不在京中,等过些时日,您再来拜访罢。”

回府途中,谢晏昭仍思索着那看门小厮的话。

第一世,自楚清和去闵州,三个多月里,他连谢府大门都未出过,几乎就住在望星阁,所以对京中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

那时的他并不知,十月十五日,成信侯陪着长公主去了距离京城两百多里的惠通寺祈福。

今早刚醒时,他激动万分,只想着楚清和尚未战死,闵州城尚未陷落,只要向长公主说明缘由,她定会设法救人。

可现在,他那一腔热血渐渐凉了下来。

前一世在景州时,兄长便说若无实证,不能轻信他人之言。

阿兄信他,那是因为血脉亲情。

而对于长公主来说,他终究是外人,若要她相信闵州无十万大军,楚清和身陷险境,那就必须拿出真凭实据。

如今,除去前几世的记忆,他几乎一无所有。

若他现在赶去惠通寺,楚清和的外祖母以及父亲会相信吗?

可若是连这两人都不信,那他还能求谁?

谢晏昭站在热闹繁华的京城街道上,突然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惆怅。

不过须臾,这惆怅中又生生涌出一股愤怒与不甘。

拥挤人群中,他咬紧牙关。

无人可求,那便求已!

即使没有旁人,他孤身一人也能去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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