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依旧安静,可没一会儿,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来,门从里面被打开,施华年眼睛红红的,噘着嘴不看他,可嘴上还是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施亦难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他微微俯下身子,视线与对方的齐平:“怎么了?打架打输了不开心?”
“不高兴你个大头鬼。”施华年嘟着嘴,声音因为哭过而略有些粘稠沙哑,极为不满,“我打赢了好不好?”
“所以为什么哭?”
“你应该先问我为什么打架吧!”
“嗯。”施亦难的声音比平时的都要轻一些,似乎是因为刚刚的记忆有些虚脱,“为什么打架?”
“张禹说他的哥哥比我的好。”
张禹是他平时玩得很好的朋友。
“所以……你就和他打架了?”施亦难有些不理解,面前的小朋友只和他差了一岁啊,差了一岁思维差那么多的吗?
“对啊,我打赢了,所以我哥哥更好。”弟弟得意洋洋。
施亦难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一会儿又问他:“所以为什么哭?”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打架!我为你打架都负伤了欸!痛死了。”施华年像是只傲娇的猫。
施亦难垂下眼眸看他脸上那块青紫和被小孩子指甲挠开的血丝片刻,拉着他下了楼,蹲下身子从柜子里拿了根碘酒棉签棒,掰断了一头,碘酒便顺着管子漏下去,浸满了另一头的棉花。
施亦难没让他仰头,自己俯下身子帮他擦,又替他在脸上贴了个创可贴。
“贴这个干什么?”施华年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挺酷。
“别让楠姨看见了,她会吓着的,而且万一父亲母亲突然回来,你不就惨了吗?”施亦难用指关节拭去他脸上滑下来的碘酒,解释,“好了,去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今天真的有冰淇淋吗?”
“没有,骗你的。”
“啊——”施华年失望地低下头。
施亦难就默默地看着他,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个弧度,等他“啊”完了,又把话接下去:“但鉴于你为了我打架负伤,可以给你一杯。”
“真的?”施华年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哥哥万岁!哥哥最好了!”
虽然没有父亲母亲,但有哥哥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父亲母亲也在那就更好了。
施华年笑得很灿烂。
他似乎觉得生活中的一切真的在变好。
暗藏地底的暗流涌动。
直到后来暗流破土——
“怎么回事!”冯昕皱着眉头,手机一把拍在桌上,施华年吓得一震,“你老师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又干了什么事情!让你别天天捣乱,我和你爸很忙的!说清楚,怎么回事!”
“同学撕我作业本。”施华年皱着眉,不高兴地回答她,“她还把我的钢笔弄坏了。”
“然后你就打人家了?”冯昕质问。
“没有,我只是摔了她的笔袋。”
“你好端端摔人家笔袋干什么?”
“我刚刚就说过了。”施华年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她撕了我的作业本,还弄坏了我的钢笔。”
“不就是撕了本作业摔了支钢笔吗?你这么斤斤计较干什么?我们家是买不起吗?而且你好端端带钢笔去学校干什么?你写吗?更何况你打人家干什么,都告到老师那里去了。”
“我没有!”施华年提高了些声音,可冯昕依旧喋喋不休地讲,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上,“那支钢笔是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而且那本作业是要交的,刚新发下来的作业——”
“啪”,冰冷的手心甩过脸颊,刺得心脏都生疼。
“好好地拍什么桌子,长大了会顶嘴了是吧?你牛了?我和你爸平时不在家你就成这样?你跟你那个来路不明的哥哥学的?他就一个孤儿,没什么教养的,你是我们亲生的,以后要继承你爸的位子,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和你爸!”冯昕咄咄逼人。
“生日礼物送什么不好送支钢笔?他就是存心想害你!”
“你看看人家女生的父母都告状告到老师那里去了,你还在这里跟我说不是你?撒谎!”
“我不是——”
“什么不是?明天你就给我和那个女生道歉去,和老师也去道歉!”冯昕起身,把头发整理了一下。
“我可没功夫帮你去学校和老师说明情况,自己去和老师说去。”
“还有,少和你爸带回来那个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以后是要继承你爸在施氏的那部分股份的人,小心他存心害你自己继承了。”
说完,她踩着她的高跟鞋走了,留下施华年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声不响。
许久,他习惯性回头看了一眼。
幸好卧室在另一头,他应该没听见吧。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挪着步子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看脸上那道红印,半晌,扯了扯嘴角。
这事他一直没有告诉施亦难,是瞒着他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冯昕踩着高跟鞋输完密码锁进来摔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站在了二楼墙体遮挡的一个角落,他本是想下去倒杯水的。
没想到听到了这些,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无声地仰起头,沉默了。
我只是个孤儿啊。
我原来……只是个孤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个家的主人曾告诉他他们从此是一家人,这里就是他的家,他一直把这个家当成家,可没想到这个家的主人根本没有把他当成过家人。
他一直……都只是个没人要的累赘。
从那以后,施亦难再没把那里当成家。
自那以后,施华年和他提起过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次比一次少,他似乎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吐槽了,只是顺着对方来,对方愿意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像是一只傲娇活泼的猫被人类硬生生拔去了爪子,从此变成了一只人类心目中所爱的乖乖巧巧,温柔亲切的猫。
他是怕,怕自己有了脾气被别人说斤斤计较,怕惹事情给父母添麻烦,给哥哥添堵,还害得哥哥被母亲骂。
所以每当他委屈时,也在不会找施亦难去说了。
他信不过别人,又无法对信任的人说出那些话,只好自己憋着,知道那些事烂臭,发霉,坏死,经过很久很久后,随着岁月一同消失。
许是因为曾经的记忆,许是因为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
施亦难只知道,那个曾经活灵活现,稚气未脱,时不时会皮一下,开个玩笑的孩子已经被岁月埋藏,那只是童年的一段记忆,一段会渐渐在时光的长河中碾为流光随后一点点消失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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