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不信任这个太医。
敬予帝又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位太医似是诊完了,又似是察觉到了周边异动终于长吁一口气,睁开了他那双“尊眼”。
“他怎么样了?”左尚再一次焦急问出这句话。
好的,出去刚刚没说完的那一句,这是第四十八句。
一旁的小太监默默地想。
太医轻轻点点头,又摇摇头,以一种能把人急死的语速悠悠道:“永宁侯不必焦急,宁王暂时无大碍,不过要急的,是宁王的未来。”
“什么意思?”
“宁王殿下是因胸腔内情绪积压太深导致呕血,这对于经历过大喜大悲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太医道,“不过,宁王殿下的这口血对他本身的创伤极大,加上他本身体弱,若不找良药,待他醒后,日复一日,这伤对他的影响便会越来越大。”
直至死亡。
“他能坚持多久,得看他的毅力与身体的本身状况而论,不过……”太医看向敬予帝,可只轻飘飘的一眼,便收回目光,而就是这轻轻一瞥,被许倾故敏锐地捕捉到了,“宁王殿下的身体,似乎是在这些年,渐渐开始不好的,至于为何,怪我医术不精,诊不出。”
“那‘良药’是什么?”左尚问。
“这……您就得问知道的人了。”太医意有所指,“但在找到那‘良药’前,我可先配几服中药,给宁王殿下调理调理,可毕竟治标不治本……所以……”
太医是个明事理,懂眼色的人,他明白他虽为“医”,可在“医”前,为“太医”,他是陛下的人,现在说了那么多,对其为“医”的道义已是仁至义尽,再说下去,过了,便也错了。
许倾故自是明了,他不动声色对着太医微微一颔首:“多谢。”
“武王殿下客气。”太医明白他这谢是在谢什么,故也没有多与他客套。
敬予帝眼见许倾故周身气压愈发低沉,打算先把左尚支开:“左尚,你随太医去太医院抓药。”
“左尚。”
一进来便一直沉默不语的许倾故忽然起身,淡淡道,“你留下。”
左尚一愣,下意识看向敬予帝。
站在一旁的老太监白晴吓得急忙去瞧自家陛下的脸色,见还算如常,松了口气。
“那便按武王说的,左尚留下。”敬予帝一向不喜他人改变自己的决定,可这一次却乖乖听了话,颔首,“白公公去吧。”
“是。”
“拜托白公公了。”
“哪里哪里,武王太客气了。”
许倾故率先出了侧殿的门,在殿外的石子小路上立了片刻,他似在想什么,忽又侧身,虽没有说一句话,他的行动却表明了:您带路。
敬予帝无话可说,只得乖乖带他到了远离沈哲休息的一处僻静的殿内,殿内明了烛灯,却依旧冷寂空荡,虽有两人,却仍孤独寂寥。
他不像个皇帝,反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静静,掩上门,只听对方的声音在这殿内回响,明明那样淡漠冷静,可敬予帝却听得心悸。
“陛下。”
一切伪装撕碎,便也不再客套。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恭敬之意,眸光里带了些许杀意,如寒冬凌冽。
许倾故背对着他,低头望着面前那盏一明一灭的烛灯,他语气中分明不曾带有分毫情绪,可敬予帝听得心头甚痛,他低垂下眸来,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更不知对方下一句,是怒是怨。
“他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许倾故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他对此事究竟是什么看法。
敬予帝紧咬下唇,不肯开口。
一如多年前。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是,被关在冷宫里日复一日,只是个不起眼的,任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废物。
正是因为谁都觉得他没权没势,谁都可以踩一脚,那些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皇子,就上了门,找麻烦来了。
忘记是第几皇子了,总之是个没用的花架子,他把他打了一顿,因为那个蠢货手太欠,他就把他的手臂折了。
那皇子完全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还是个冷宫没权没势的皇子,竟不怕得罪他,还有这么强的攻击性。对方倒在地上,眼睛如看到了鬼一般等了个大,鼻青脸肿,瑟瑟发抖,撒腿就跑。
那个蠢货浑身狼狈地跑去找自己的母妃告了状,那个嫔妃又去找了他的父皇。
那时的他打那个家伙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不料那嫔妃正受宠,在父皇那边哭诉一番,御书房便传来了消息,说他残害皇子,要杀他。
不知消息是否是真的,但那时候他听到了,却没什么反应。
来的老太监可怜他,告诉他陛下其实没想杀他,只不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杀他这话只是偏偏那嫔妃。
他那时候什么都不说。
他不说,便代表默认了那个皇子和嫔妃所说的一切,不论是真是假,是否添油加醋,胡说一气。
他不愿说,只自己干自己的事。
傍晚时分,许倾故来了。
“子朝。”
他就这么淡淡垂眸看着他,只叫了他的名字,其余一概不说。
宋子朝弄不明白这时候他来是什么意思。
他两手绞得紧紧的,眸子里尽是不愿屈服和冷冷淡淡的倔强。
“你不愿说是吗?”许倾故蹲下来,仰头望着他的双眸,微微一笑,“子朝,我知道你也许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但是这是皇宫,你的权势是最重要的,有权势,你可以颠倒黑白,不论你做没做错,只要没有太过,总有人会帮你会救你。”
“可你没有。”
许倾故垂眸:“现在陛下还相信你,这是最好的,若他都不信你了,哪怕是神都救不了你。”
“你不说,那么我来猜,但是子朝,你记住了,我猜与你说,性质是不同的。”
他心头一颤,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许倾故顿了足够久的时间,他在这些时间里,只是无声地望着对方,什么话都不说,就如此静默,两人都不说话,只听得那忽长忽短的鼻息。
“他骂你没有母亲。”
“你一个冷宫没娘的狗连给本皇子舔鞋都不配。”
“你娘死啦,赶紧去下面陪她吧,狗杂种。”那个恶毒的声音至今回响耳畔,“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快去死吧。”
他咬紧了牙关,双眸不由得浸润水色。
“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子朝,你若是什么都不说,继续这么闷着,只会让你的处境愈发被动。”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好端端去打一个人,还下手这么重,但是旁人不知道。”
“你要说,你不说,谁都不会知道的。”
“他骂你,你打了他,是吗。”
许倾故并未用疑问,而是用了直接的陈述,他心头一抽,怕表现出来被许倾故察觉,急忙低下头被动。
许倾故看着他,神色复杂。
“你自己也许从未察觉。”
“我也从未告诉过你。”
“你一心虚便如此。”
他猛然一震,抬眸。
而这一抬眸,他再也没看到那双哪怕再训斥他,却依旧温和动人的双眼。
那双熟悉的眼眸,早已是冷若冰霜。
许倾故垂眸敛首,淡淡看看他。
敬予帝呼吸重了几分,转开头。
“陛下还不愿说吗?”
敬予帝咬了咬下唇。
许倾故眯眼,淡淡一笑:“等到沈哲死了,您才高兴是吗。”
敬予帝猛地抬眸想反驳什么,却被那静如止水,漫无边际的眸光刺痛,再一次低下了头。
“为什么呢?”许倾故问,“因为许笙帝的死?”
“您前几年报复我的,还不够吗。”
他垂下眸。
“您干得所有事,我都知道。”
“让我当时最看重,最疼爱,最亲近的学生亲手杀了我。”
“想让我痛心,是吗。”
“你当初告诉他射杀我时,就出于这种心理吧。”
“看到我死了,陛下心里舒服了吗。”
许倾故用他那波澜不惊的语调逼问着,每一问,都如针般刺入骨髓,令敬予帝退无可退。
“若是还觉得不够。”
许倾故回眸一笑。
“你想做什么。”
“我就在这里。”
“任陛下处置。”
敬予帝眸光一动,似乎对他这话动了心思。
可只是一动,立刻遏制住了。
“杀了我。”
许倾故垂下眸,面有倦色,声若气音,似是累了。
“别说了。”敬予帝拉住他衣袖的一角,望着他的眸中浸染水光,长吁一声,终于还是妥协了,“我说。”
他甚至,没用“朕”,以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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